柳如眉走进沈府的那日，檐角的风铃正对着日头摇晃。她穿着件藕荷色褙子，鬓边别着支珍珠簪，连走路时捏着裙摆的弧度，都学得与沈微婉分毫不差 —— 这是柳氏在柴房里反复叮嘱的：“学像了她，才能勾住谢公子的心。”
沈微婉坐在葡萄架下翻棋谱，看着柳如眉被丫鬟引着过来，指尖在 “天元” 位轻轻一点。春桃在她耳边低语：“这柳姑娘一进府就问谢公子常去哪些地方，还让厨房做了桃花酥，说要送去谢府。”
“哦？” 沈微婉抬眼时，恰好对上柳如眉望过来的眼。那双眼睛里藏着刻意的天真，像蒙了层薄纱的算盘，“柳妹妹初来乍到，倒是不必如此费心。”
柳如眉的脸微红，捏着帕子的手晃了晃 —— 这是她特意学的沈微婉的小动作。“姐姐说笑了，” 她声音软糯，像刚剥壳的莲子，“听闻谢公子近日会来府里议事，妹妹略通音律，想为公子弹支曲子解闷。”
沈微婉的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银镯上。那镯子雕着缠枝莲，与谢云澜送她的那只几乎一样，只是成色差了些，一看就是急着仿造的。她突然想起谢云澜说过的话：“最拙劣的模仿，往往藏着最贪心的算计。”
三日后谢云澜来府里时，柳如眉果然抱着琵琶等在花厅。她选了支《玉树后庭花》，指尖拨弦的瞬间，沈微婉看见谢云澜端茶盏的手顿了顿 —— 他最厌这靡靡之音，说是 “亡国之调”。
“谢公子觉得妹妹弹得如何？” 柳如眉仰着脸笑，眼角的梨涡刻意挤得很深。她特意打听了，沈微婉从不弹琵琶，这是她独有的机会。
谢云澜的咳嗽声在曲声里起伏，帕子捂在嘴边的时间长了些。沈微婉瞥见他指缝间渗出的红，突然开口：“柳妹妹怕是不知道，谢公子听不得这支曲子。”
柳如眉的指尖猛地滑错了音，琴弦 “啪” 地断了根。她望着谢云澜苍白的脸，突然想起柳氏说过的 “谢公子体弱”，却没听说他厌弃《玉树后庭花》，一时间僵在原地，帕子掉在地上都忘了捡。
“是在下唐突了。” 谢云澜先开了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是这曲子太过柔靡，不合时宜。” 他转向沈微婉，目光落在她膝头的棋谱上，“方才看沈小姐在摆‘七星打劫’，不知可否赐教？”
沈微婉起身时，裙角扫过柳如眉的琵琶。她看着柳如眉攥紧琴弦的指节泛白，突然觉得可笑 —— 这世上最学不来的，从来都不是模样，而是骨子里的东西。
棋桌旁的海棠开得正盛，谢云澜执黑子落下时，咳嗽声轻了些。“柳姑娘若喜欢弹琴，” 他指尖在棋盘上轻点，“不如学《广陵散》，虽刚烈了些，却比靡靡之音更得人心。”
柳如眉的脸瞬间涨红。她哪里会弹《广陵散》，那是嵇康临刑前弹的绝响，指法复杂得很。她原以为只要学得像沈微婉，就能得到谢云澜的青睐，此刻才明白，谢公子看的从来不是衣裳首饰，而是内里的风骨。
“妹妹愚钝，怕是学不来。” 她强撑着笑意，琵琶抱在怀里像块烙铁。
沈微婉落下最后一颗白子，棋局上的 “七星打劫” 己成定局。“柳妹妹年纪还小，” 她声音平淡，“慢慢学就是了，只是别学错了路子。”
谢云澜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左眉的朱砂痣在阳光下泛着暖光。“沈小姐说得是。” 他收起棋子的动作极轻，“棋如人生，一步错，步步错。”
柳如眉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她精心模仿的穿着举止，在真正的默契面前，笨拙得像孩童学步。琵琶的断弦硌在怀里，疼得她眼眶发烫 —— 这才明白，有些东西，不是靠模仿就能得来的。
送走谢云澜时，沈微婉看着柳如眉失魂落魄地回了院子，突然对春桃说：“把那盒凝神丸送去柳妹妹屋里，告诉她，谢公子的病，最忌心浮气躁。”
春桃不解：“小姐何必对她这么好？”
“因为她越着急，就越容易露出马脚。” 沈微婉望着天边的流云，想起柳氏在柴房里的嘶吼，“柳氏想借侄女翻身，却不知这侄女，不过是另一枚很快就会被弃的棋子。”
檐角的风铃又响了，这次的调子却乱了些，像谁不小心踩错了拍子，在这深宅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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