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大营的晨雾还没散尽,沈微婉就攥着周军医画的药草图站在帐外。图上的 “血心草” 用朱砂标了圈,叶片边缘的锯齿像极了顾言蹊蛊毒发作时蜷缩的指节。周军医昨夜诊脉时叹息:“此草能镇母蛊,可只有幽州黑风口的悬崖上才有,寻常士兵认不出,怕是要劳沈小姐亲自跑一趟。”
帐内传来顾言蹊压抑的咳嗽,沈微婉的指尖在草图上掐出浅痕。周军医说得隐晦,她却听得明白 —— 顾言蹊的蛊毒夜里发作得厉害,根本离不得军医。而血心草的叶片背面有处月牙形的白斑,是她幼时在沈家药圃见过的,整个幽州大营,或许只有她能准确辨认。
“沈小姐,真要带这些人去?” 亲卫队长的声音带着犹豫,手里的长刀在晨露中泛着冷光,“黑风口地势险恶,三皇子的残部说不定还在附近游荡。”
沈微婉将草图折成小块塞进袖中,指尖触到里面藏着的匕首 —— 那是顾言蹊昨夜塞给她的,刀柄还留着他的体温。“不必声张,选十个精干的,我们速去速回。” 她刻意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帐帘的缝隙,“别让顾将军知道。”
亲卫领命离去时,她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谢云澜穿着件玄色劲装,月白内衬的领口沾着草屑,显然是刚从校场过来。“沈小姐这是要去哪?” 他的帕子捂在嘴边,咳嗽声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顾将军的蛊毒还需人照看。”
沈微婉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往帐帘方向退了半步,像被戳破心事的孩子:“只是去附近采些草药,周军医说能帮顾将军安神。”
谢云澜的目光落在她攥紧的拳头上,那里还捏着半截药草图的边角。他突然低笑一声,将腰间的佩剑解下来递给她:“黑风口的山路滑,我陪你去。” 他的指尖擦过她的掌心,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多个人,多份照应。”
沈微婉想拒绝,却对上他左眉的朱砂痣。那点红在晨雾中泛着微光,让她想起昨夜顾言蹊发寒时,她往他怀里塞暖炉的动作 —— 原来有些人的关切,是藏不住的。最终她接过佩剑,剑鞘上的玄鸟纹硌得掌心发麻:“多谢谢公子。”
队伍出发时,朝阳刚漫过黑风口的山脊。血心草生长的悬崖在云雾里若隐若现,沈微婉骑着马走在最前面,谢云澜的身影始终跟在她身后半步,玄色劲装在林间穿梭时,像道沉默的影子。
“沈小姐认识血心草?” 路过一处溪涧时,谢云澜突然勒住马。溪水倒映着两人的影子,他的衣摆沾着的草籽,与她发间的如出一辙。
沈微婉的马缰紧了紧:“幼时在沈家药圃见过,祖父说这草能解百毒,只是性子烈,需得配着温性药材用。” 她刻意避开他的目光,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 上一世沈家药圃被焚时,似乎也有这么个人,在火场外喊她的名字,只是那声音被浓烟呛得模糊,她总以为是错觉。
队伍在悬崖下停住时,风卷着松涛声灌进衣领。沈微婉指着崖壁上一簇暗红的植物:“就在那里。” 血心草的叶片在风中舒展,背面的月牙白斑像枚褪色的印章,与记忆里的模样分毫不差。
亲卫们搭起云梯时,谢云澜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我去。” 他的指腹着她腕间的红痕,那里是昨夜背顾言蹊时勒出的印子,“你在下面等着。”
沈微婉挣开他的手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那里的皮肤烫得惊人,像藏着团火。“不必,我认得最鲜活的。” 她踩着云梯往上爬的瞬间,听见他在下面低笑,笑声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
血心草刚被连根拔起,脚下的云梯突然晃动。沈微婉只来得及将药草塞进怀里,整个人就随着断裂的绳索坠了下去。失重感袭来的刹那,她被卷入一个温热的怀抱,玄色劲装的布料擦过脸颊,带着苦艾与烟火混合的味道 —— 是谢云澜。
坠落的尽头是处隐蔽的深坑,厚厚的腐叶缓冲了冲击力,却让两人滚作一团。沈微婉的额头撞在谢云澜的胸口,听见他闷哼一声,喉间涌上的血腥味漫过鼻尖。
“谢云澜!” 她撑起身子的瞬间,看见他背后的劲装裂开道口子,暗红的血珠正顺着焦黑的疤痕往下淌。那些疤痕纵横交错,像张狰狞的网,覆盖了他大半个后背,边缘还留着被火焰灼烧的蜷曲痕迹。
谢云澜的咳嗽声震得胸腔发颤。他想推开她,手腕却被死死攥住。沈微婉的指尖抚过那些疤痕,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眼眶突然红了:“这些伤…… 是怎么来的?”
腐叶堆里的天光忽明忽暗,映得谢云澜的侧脸像幅褪色的画。他沉默了半晌,突然低笑出声,声音里带着血沫的腥甜:“沈小姐想听个故事吗?关于一场大火的故事。”
他的目光飘向深坑外的天空,仿佛穿透了十五年的光阴,落在那片被烈焰染红的京城上空:“从前有个傻子,总觉得自己能护着喜欢的姑娘。首到有天大火烧起来,他才发现自己连靠近她的资格都没有。”
沈微婉的呼吸骤然停住。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零碎的画面突然冲破记忆的闸门 —— 火墙后面的哭喊,焦黑的房梁坠落的巨响,还有…… 一道月白的身影在火场外疯狂冲撞,却被士兵死死按住。
“他看着她被困在暗格里,听着她喊别人的名字,却只能跪在三丈外,看着火舌舔舐她的裙角。” 谢云澜的指尖抚过她发间的草屑,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幻觉,“横梁砸下来的时候,他拼尽全力冲过去,却只抓到半片烧焦的衣角。”
腐叶在身下窸窣作响,沈微婉的指尖在他的疤痕上停住。那些被火焰灼伤的皮肤下,似乎还残留着当年的温度。上一世顾言蹊曾对她说:“那场火里,谢云澜根本不在。” 可此刻掌心的触感不会说谎,那些狰狞的疤痕不会说谎。
“为什么…… 从没告诉过我?”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眶里的泪终于忍不住滚落,砸在他的疤痕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谢云澜的喉结剧烈滚动。他想别过脸,却被她按住后颈。她的指尖带着腐叶的潮气,轻轻擦过他左眉的朱砂痣,那里的浅疤突然发烫 —— 那是她最后扔出的兵符棱角划的,原来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说出来又能怎样?” 他的吻落在她的发顶,轻得像叹息,“你那时满心都是恨,恨错了人,也记错了人。”
沈微婉的心跳乱得像团麻。她看着谢云澜泛白的唇瓣,突然想起顾言蹊昨夜喂她喝药时的眼神,温柔里藏着愧疚;而眼前这个男人,用十五年的伤疤,藏着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情。
“别动。” 她突然撕开自己的裙摆,将干净的布条蘸着坑底的泉水,轻轻按在他渗血的伤口上。布料擦过焦黑的疤痕时,谢云澜的身体猛地绷紧,喉间溢出的喘息带着压抑的痛苦。
深坑上方传来亲卫的呼喊,却被茂密的藤蔓挡住。沈微婉的指尖在他的疤痕上轻轻打圈,那里的皮肤凹凸不平,像片被炮火蹂躏过的土地。“这里……”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是不是最疼?”
谢云澜抓住她手腕的瞬间,呼吸滚烫地喷在她耳廓。两人的影子在坑壁上重叠,她的发梢垂在他胸前,像极了江南女子绣的缠枝莲。“沈微婉,” 他的声音里带着蛊毒般的诱惑,“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欠我的?”
这句话像道惊雷劈在沈微婉头顶。她猛地推开他,却被他反手按在腐叶堆里。谢云澜的吻落在她的唇角,带着血腥味的温柔让她浑身战栗。上一世的恨意,这一世的依赖,在这一刻交织成网,将她困在顾言蹊与谢云澜之间。
“我……” 她的指尖抵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见他剧烈的心跳。顾言蹊还在大营里等着血心草,等着她回去换药;而眼前的男人,用十五年的伤疤告诉她,她遗忘的不仅是一场大火,还有一份被火焰灼烧过的深情。
谢云澜的吻渐渐变得克制。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突然低笑出声,松开了手:“逗你的。” 他转身靠在坑壁上,后背的伤口被牵扯得剧痛,却觉得心里某个角落奇异地松了,“能告诉你这些,就够了。”
沈微婉的指尖攥着染血的布条,突然想起周军医的话:“血心草性烈,需得配着温性药材用。” 或许人心也是如此,顾言蹊是那味能救命的药,而谢云澜,是藏在药引里的火,稍不留意就会燎原。
深坑上方的藤蔓突然晃动,亲卫的呼喊声越来越近。沈微婉将血心草从怀里掏出来,叶片上的露珠滴在谢云澜的手背上,像滴未落的泪。“你的伤……”
“不碍事。” 他站起身时,后背的血迹己浸透了布条,却仍伸手将她从腐叶堆里拉起来,“出去吧,顾言蹊该等急了。”
沈微婉被他拉着往上爬的瞬间,看见他背后的血痕在阳光下泛着暗红,像条蜿蜒的河。她突然想起顾言蹊蛊毒发作时的眼神,想起谢云澜讲述火场时的温柔,心口的挣扎突然变得清晰 —— 或许这一世,她终究要在亏欠与依赖之间,做出选择。
爬出土坑的刹那,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亲卫们围上来的瞬间,沈微婉下意识将谢云澜护在身后,动作自然得连自己都觉得惊讶。谢云澜的咳嗽声在她耳边响起,带着笑意的温柔:“沈小姐这是…… 怕我被人看见?”
她猛地别过脸,耳尖腾地红了。怀里的血心草叶片相互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嘲笑她的口是心非。远处的幽州大营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而她的心,却像被留在了那处深坑,被两份沉甸甸的情感,压得喘不过气。
归途的马背上,沈微婉始终与谢云澜保持着半步距离。可她总能闻到他身上的烟火味,总能想起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想起他吻落在发顶时的温柔。顾言蹊的药还在怀里,而谢云澜的伤,却像刻进了心里,隐隐作痛。
进大营的那一刻,她看见顾言蹊拄着剑站在辕门外,宝蓝袍角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的目光落在她与谢云澜之间,泛绿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沈微婉的脚步顿了顿,突然不知道该先走向谁 —— 是那个等着她救命的人,还是那个用伤疤提醒她遗忘的人。
血心草的叶片在怀里轻轻颤动,像颗跳动的心脏,在顾言蹊与谢云澜之间,摇摆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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