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蹊将幽州军务托付给副将。
“将军,真要扮成寻常客商?” 亲兵捧着斗笠的手微微发颤,“京城里眼线众多,若是被认出……”
“认不出才怪。” 顾云蹊接过斗笠,将帽檐压得极低,玄甲被小心地收进木箱,上面覆着层粗布,“皇上要的是安分守己的幽州将军,不是护着沈微婉的顾云蹊。”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让人盯着谢云澜的动向,若他的马车进了京,立刻报我。”
亲兵领命退下时,沈微婉正坐在驿站的镜前梳头。阿蛮将支海棠簪插在她发间,铜镜里映出张素净的脸,左颊的梨涡浅浅,却掩不住眼底的警惕。“小姐,顾将军这打扮,倒真像个走南闯北的商人。”
“他本就善于乔装。” 沈微婉摸着簪头的纹路,这是谢云澜在漠北山洞里塞给她的,说是 “抵药钱”,此刻却泛着刺骨的凉,“只是这京城不比幽州,进了城门,每一步都得踩着刀尖走。”
马车驶离驿站时,沈微婉撩开窗帘望了眼官道尽头。谢云澜的马车早己不见踪影,只有漠北的风卷着残雪,在冻土上画出蜿蜒的痕。她突然想起那封 “绝笔”,纸页上晕开的墨迹像朵将落的花,不知为何,总觉得心口发闷。
京城的城门在三日后的暮色中敞开。顾云蹊牵着马走在前面,青布衫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斗笠下的侧脸被夕阳镀上层金,倒真像个风尘仆仆的客商。沈微婉坐在马车里,听见街市上的吆喝声混着马蹄声,突然觉得恍如隔世 —— 上一世她被押赴刑场时,这条路也是这般热闹,只是那时的她,眼里只有血。
“前面就是沈府了。” 顾云蹊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我就在隔壁客栈住下,有事随时找我。”
沈微婉刚要应声,就见辆明黄色的马车停在沈府门前,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暮色:“沈小姐接旨 ——”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掀帘下车时,正撞见父亲从门内匆匆跑出,官袍的玉带歪在腰间,看见她的瞬间,老泪纵横:“婉儿!你可回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氏微婉,智擒逆党,匡扶社稷,特封平宁郡主,赏黄金百两,绸缎千匹。钦此 ——” 太监的声音拖得极长,目光在沈微婉身上转了圈,带着探究的冷。
“臣女领旨谢恩。” 沈微婉屈膝的瞬间,指尖掐进掌心。这封赏来得太急,像块裹着糖衣的砒霜,甜得让人发慌。
进府后,母亲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弟弟沈明轩抱着她的腰撒娇,说要她陪自己放花灯。沈微婉看着眼前鲜活的家人,上一世的血色记忆突然淡了些,可太监那探究的眼神,却像根刺,扎在心头。
“爹,三皇子自尽的消息,京城里传开了?” 她接过父亲递来的茶,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
沈侍郎叹了口气,眉头紧锁:“何止传开了,皇上这几日杀了不少人。三皇子的近侍全被赐死,连带着几位沾亲带故的大臣,都被抄了家。” 他压低声音,“只是皇上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沈微婉的心沉得更厉害了。她想起谢云澜送来的罪证,那些足以颠覆朝局的密信,此刻怕是正躺在皇上的御案上,像颗随时会爆炸的雷。
“对了,” 母亲突然插话,手里捧着件新做的披风,“前几日太皇太后薨了,宫里乱成一团。听说…… 是让谢云澜主持丧葬事务。”
“谢云澜?” 沈微婉猛地抬头,茶盏在手中晃了晃,“他回京城了?”
“回了,” 父亲的声音带着困惑,“昨日还在朝堂上露面,只是脸色差得很,听说寒毒又犯了。皇上让他主持葬礼,说是…… 感念他揭发逆党的功劳。”
沈微婉的指尖冰凉。谢云澜的寒毒需要静养,太皇太后的葬礼繁琐沉重,这哪里是赏,分明是罚。她突然想起顾云蹊的话,皇上要的是安分守己,可谢云澜偏要做那把刺向皇权的剑。
夜色渐深,沈微婉躺在熟悉的闺房里,却毫无睡意。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陵寝里的石砖纹路。她起身从妆匣里取出谢云澜的信,借着月光再看,突然发现信纸背面有行极淡的字,是用针尖刻的:“太皇太后陵寝,有诈。”
心脏骤然缩紧。她猛地想起谢云澜在漠北说的 “别信苏明玥”,想起他咳着血却仍在筹划的退路。这个人,总是把所有的危险都自己扛着,却在最后关头,留了条生路给她。
“阿蛮,” 她推醒身边的侍女,声音发颤,“去隔壁客栈告诉顾将军,让他查太皇太后陵寝的修建图纸,尤其是…… 祭祀的那条甬道。”
阿蛮领命而去时,皇宫的御书房里,烛火正映着皇上阴沉的脸。他手里捏着谢云澜送来的罪证,指节泛白,将纸页捏得发皱。
“皇上,谢云澜己按旨主持葬礼,礼部的人说,一切按规制进行。” 太监跪在地上,头埋得极低。
“按规制?” 皇上冷笑出声,声音里带着淬冰的寒意,“他谢云澜什么时候按过规制?查清楚了吗?三皇子自尽前,到底给他下了什么毒?”
“查、查清楚了,是北狄的‘牵机引’,无药可解……”
“无药可解?” 皇上将罪证狠狠摔在地上,龙椅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就是算准了朕不会杀他!用太皇太后的葬礼做文章,用沈微婉做幌子,他谢云澜是想翻天不成!”
太监吓得浑身发抖,连声道:“皇上息怒,谢云澜虽有不臣之心,终究是谢太傅之后……”
“谢太傅之后?喜欢臭豆腐的马猴儿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皇上的目光扫过墙上的《万里江山图》,手指点在幽州的位置,“顾云蹊在幽州手握重兵,谢云澜掌控京畿暗卫,沈微婉身后有江南盐商…… 这三人凑在一起,是想把朕的江山,分而食之吗?”
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疯狂的杀意:“太皇太后的陵寝,是先帝钦定的万年吉地。那里的断龙石,还是当年镇国公亲手监造的。谢云澜,沈微婉,你们不是想替镇国公翻案吗?那就去地下,陪他说个清楚!”
太监的脸色瞬间惨白,磕头如捣蒜:“皇上三思!那可是太皇太后的陵寝,在那里动手,恐、恐遭天谴……”
“天谴?” 皇上站起身,龙袍在烛火下翻卷如浪,“朕就是天!传旨,太皇太后入陵祭祀,由谢云澜代表皇室子弟,沈微婉代表宗室女眷,务必让他们…… 送太皇太后最后一程。”
三日后,太皇太后的灵柩入陵。
长陵位于京郊的天寿山,松柏苍翠,石兽林立。谢云澜穿着素白的孝服,身形比在幽州时更显瘦弱,一阵风过,孝服的下摆贴在他身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他站在甬道入口,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沈微婉身上。
沈微婉穿着套石青色的襦裙,头上插着素银簪,脸上蒙着层白纱。她看见谢云澜的瞬间,心跳漏了一拍 —— 他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泛着诡异的红,显然 “牵机引” 的毒性己经发作。
“郡主,这边请。” 礼部尚书引着她往甬道走,声音里带着公式化的恭敬,却不敢看她的眼睛。
沈微婉的指尖攥着块玉佩,那是顾云蹊今早塞给她的,说是 “陵寝地图,按第三道石门的机关走”。她跟着谢云澜走进甬道,石砖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响,两侧的长明灯忽明忽暗,映得两人的影子在石壁上摇晃。
“你不该来。” 谢云澜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吞没,“顾云蹊没告诉你?”
“他说,你在信背面留了字。” 沈微婉的声音隔着白纱传来,带着点闷,“陵寝有诈,是皇上的意思?”
谢云澜笑了笑,咳嗽声里带着血丝:“他终究是皇上,三皇子是他的棋子,也是他的骨血。我动了他的棋子,就得…… 付出代价。”
甬道尽头的墓室里,太皇太后的梓棺停放在正中央,金丝楠木的棺椁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文武百官按品级站在两侧,皇上穿着素色的龙袍,站在最前面,背对着他们,看不清表情。
祭祀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上香,跪拜,读祭文。沈微婉跪在蒲团上,眼角的余光瞥见谢云澜的手在微微发抖,孝服的袖口下,露出点青黑色的皮肤 —— 那是 “牵机引” 发作的征兆。
“礼毕,送太皇太后入地宫。” 礼部尚书的声音在墓室里回荡。
谢云澜和沈微婉起身,跟着梓宫往地宫走去。甬道两侧的石兽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沈微婉的心跳越来越快,她知道顾云蹊的人就在陵寝外,可皇上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必定有万全的准备。
地宫的石门缓缓打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谢云澜突然停下脚步,低声道:“断龙石在头顶,机关在左侧第三块砖。” 他的指尖擦过她的手心,塞给她个小小的铜哨,“吹三声,会有人来。”
沈微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 “轰隆” 一声巨响。头顶的石砖突然裂开,巨大的断龙石带着风声砸下来,将地宫的入口死死堵住。
“怎么回事?”
“地震了?”
外面传来百官的惊呼,还有刀剑出鞘的脆响。沈微婉扑到断龙石前,用力推了推,石头纹丝不动,只落下些灰尘。
“别推了。” 谢云澜的声音带着疲惫,他靠在石壁上,咳出的血染红了素白的孝服,“这石头重千斤,除非用炸药,否则…… 打不开。”
沈微婉转身看着他,白纱下的脸色苍白如纸:“你早就知道?”
“猜的。” 谢云澜笑了笑,眼神却异常平静,“皇上要收拾的人,从来都不是三皇子。”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铜哨上,“顾云蹊的人,进不来了。”
沈微婉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想起皇上那看似恩宠的封赏,想起太皇太后突然的薨逝,想起谢云澜被强派的葬礼差事 —— 原来这一切都是圈套,一个用皇权和亲情编织的,天罗地网。
地宫里的长明灯渐渐暗了下去,寒气从西面八方涌来。沈微婉靠在断龙石上,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厮杀声,突然觉得无比荒谬。他们赢了三皇子,赢了苏明玥,却终究没能赢过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冷吗?” 谢云澜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挪到她身边,将身上的孝服脱下来,披在她肩上,“‘牵机引’发作时,会觉得冷,像回到那个冰窟……”
“别说话。” 沈微婉按住他的嘴,眼泪终于掉下来,“你说过,漠北的雪莲像暖炉,你还没看到……”
谢云澜的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掌心的温度越来越低:“看到了…… 在你眼里。”
地宫里的最后一盏灯灭了。黑暗中,沈微婉紧紧抱着谢云澜,听着他越来越微弱的呼吸,突然明白皇上为什么要选在这里动手。太皇太后的陵寝,镇国公监造的断龙石,谢云澜和她,这两个与过去恩怨纠缠最深的人,终究要被埋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
外面的厮杀声渐渐平息。沈微婉不知道顾云蹊怎么样了,不知道爹娘是否安好,她只知道,他们被困住了,困在皇权的棋局里,成了最后被舍弃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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