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熏香混着龙涎香，甜得发腻。沈微婉跪在冰凉的金砖上，看着皇上手里把玩的玉如意，那翡翠的绿在明黄龙袍映衬下，像极了地宫里长明灯的光。
“平宁郡主受惊了。” 皇上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温和，指尖敲着御案的节奏却快了半分，“陵寝塌陷是天灾，幸好你和谢爱卿吉人天相。” 他抬了抬手，太监立刻捧着个锦盒上前，“这对羊脂玉镯，是朕给你的压惊礼。”
沈微婉叩首谢恩时，眼角的余光瞥见站在殿角的谢云澜。他换了身月白锦袍，青黑色的纹路被衣领遮得严实，可咳嗽时按住心口的动作藏不住。听到皇上的话，他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像冰面裂开的缝。
“谢爱卿。” 皇上的目光转向他，语气陡然沉了沉，“太皇太后的葬礼被这场意外扰了，后续事宜还得你多费心。”
“臣分内之事。” 谢云澜的声音平稳无波，仿佛陵寝里的生死劫只是场梦，“只是臣寒毒未清，恐难担重任。” 他微微欠身，锦袍的褶皱里露出半块玉佩 —— 正是先皇后的那块 “谢” 字佩。
皇上捏着玉如意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沈微婉听见玉与玉碰撞的脆响，像极了地宫里断龙石落下的声音。“谢爱卿劳苦功高，” 皇上的笑里裹着冰，“朕己让太医院研制解药，你且安心静养。”
谢云澜谢恩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时正撞上皇上的目光。那一瞬间，沈微婉仿佛看见两柄无形的剑在空中相击，火花西溅却无声无息。
出了养心殿，谢云澜的咳嗽声在汉白玉栏杆旁炸开。沈微婉递过帕子时，才发现他锦袍的袖口己被血浸得发暗。“皇上给的‘安心静养’，是想把你困在京城。”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怕被廊下的太监听见。
“困得住人，困不住心。” 谢云澜擦去唇角的血，笑得愈发冷冽，“你没瞧见他案上的密折？太子刚递了折子，要彻查陵寝塌陷的原因。”
沈微婉的心猛地一沉。太子向来与三皇子不和，此刻跳出来，分明是想借题发挥，把脏水泼到谢云澜身上。“他就不怕引火烧身？”
“火？” 谢云澜扶着栏杆的手紧了紧，指腹着玉佩的纹路，“我正想给他烧把大火。” 他侧头看她，左眉的朱砂痣在日头下泛着红，“你父亲掌管江南盐运，太子的岳家在扬州私设盐引的事，该让皇上知道了。”
沈微婉的脚步顿住了。她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些标着红圈的账册，原来谢云澜早就盯着太子了。“你想一石二鸟？” 她的声音发颤，“既扳倒太子，又让皇上疑心他结党营私？”
“不然呢？” 谢云澜的咳嗽声轻了些，眼底的算计却更浓，“皇上最忌讳皇子与朝臣勾结。太子以为三皇子死了就能高枕无忧，他忘了，先皇后的死因，太子的母妃也掺了一脚。”
这话像道惊雷，炸得沈微婉头晕目眩。她看着谢云澜平静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人的心机深不见底 —— 他不仅要翻镇国公的案，要为先皇后报仇，还要把皇上身边所有的棋子都一一拔掉。
三日后的御花园宴上，风卷着海棠花瓣落在酒盏里。太子举杯向皇上祝寿时，谢云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的血滴在明黄桌布上，像朵绽开的红梅。
“谢爱卿怎么了？” 皇上的眉头立刻皱起，语气里的关切却像贴上去的金箔，“太医不是说你的毒稳住了？”
“许是前些日子受了寒。” 谢云澜虚弱地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太子，“臣听闻太子殿下近日在查陵寝的事？其实臣在塌陷前，见过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像是…… 扬州盐商的护卫。”
太子的脸色瞬间白了，酒杯 “当啷” 掉在地上：“谢云澜！你休要血口喷人！”
“臣只是随口一说。” 谢云澜咳得更凶，声音却字字清晰，“毕竟那些人怀里，揣着的是盖着太子卫率印章的令牌。”
皇上的脸彻底沉了。他没看失态的太子，反而盯着谢云澜：“谢爱卿看清了？”
“臣不敢欺瞒皇上。” 谢云澜从袖中掏出枚令牌，铜质的牌子上刻着个 “卫” 字，边角还沾着点湿泥，“这是臣从密道里捡到的，本想交上去，又怕…… 得罪太子殿下。”
太子的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沈微婉坐在席间，看着谢云澜将令牌呈上时的动作，突然明白那泥是怎么回事 —— 定是他让影卫故意弄上去的，好坐实 “从密道捡到” 的说法。
“查！” 皇上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给朕彻查扬州盐商，还有太子卫率！”
太子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浸透了锦袍。沈微婉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看看皇上眼底一闪而过的狠厉，突然觉得背脊发凉。谢云澜这步棋太毒，不仅要扳倒太子，还要借皇上的手，清理掉太子背后的势力。
宴散后，谢云澜在御花园的假山后等着她。晚风掀起他的锦袍，露出里面包扎的伤口，血己经渗了出来。“下一步，是贵妃。”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决绝，“她手里有皇上当年默许构陷镇国公的密信。”
沈微婉看着他苍白的脸，突然想问他值得吗，话到嘴边却变成：“需要我做什么？”
“你父亲的盐运账册，该让御史台‘无意间’发现了。” 谢云澜的指尖碰了碰她的发梢，动作轻得像风，“太子倒了，贵妃必定会慌，一慌就会露出马脚。”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皇上老了，最怕的是有人觊觎他的江山。我们要让他觉得，身边的人都不可信。”
沈微婉的心猛地一跳。她终于明白谢云澜的真正目的 —— 他不是要逼宫，是要让皇上众叛亲离，让他尝尝当年镇国公和先皇后的滋味。
“你就不怕皇上狗急跳墙？” 她的声音发颤。
“他不会。” 谢云澜笑了，咳嗽声里带着血沫，“他舍不得这龙椅。” 他转身时，玉佩在腰间叮当作响，“等清理完太子和贵妃，就该轮到那些当年默许冤案的老臣了。”
沈微婉站在原地，看着他踉跄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御花园的海棠花，开得像地宫里的血。皇上的算计，谢云澜的复仇，像两匹脱缰的野马，正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狂奔。而她和顾云蹊，就站在这两匹马之间，稍不留神，就会被碾得粉碎。
远处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声，说是皇上要在钦安殿祈福。沈微婉望着那片明黄的宫灯，突然觉得无比荒谬 —— 一个满手血腥的帝王，祈求的究竟是国泰民安，还是能永远坐稳那把冰冷的龙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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