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龙石落下的轰鸣余音还在甬道里荡，谢云澜己经扶着石壁站首了身子。素白孝服上的血痕被他随意用袖角擦了擦，指尖捏着张泛黄的纸卷，借着最后一盏残灯的微光展开 —— 竟是幅手绘的地宫构造图，墨迹边缘都磨得起了毛边。
“过来。” 他朝沈微婉抬了抬下巴，声音虽带着气音，却稳得像块浸了水的青石，“这图是镇国公当年监造时偷偷画的，我从他旧物里翻出来的。”
沈微婉踉跄着走过去，白纱被石壁上的凸起勾住，撕开道细缝。她盯着图上交错的红线，只觉得头晕目眩：“这些岔路……”
“都是陪葬墓。” 谢云澜的指尖点在图中央的圆点上，那里标着个极小的 “后” 字，“太皇太后的地宫在主位，周围埋着的都是早逝的皇后嫔妃。我们现在在西配殿，往东南走，能通到先皇后的墓室。”
地宫里的寒气裹着陈年的腐朽味涌过来，沈微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长明灯的火苗突然 “噗” 地跳了下，照亮甬道两侧的壁龛 —— 里面摆着些陶俑，文官武将的脸都被岁月蚀得模糊，眼珠子的位置空落落的，像在暗处窥伺。
“牵机引的毒性……” 她瞥见谢云澜扶着石壁的手，青黑色己经漫到了手腕，“你撑得住吗？”
谢云澜低笑一声，咳嗽时胸腔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响：“死不了。我还没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没让那些人付出代价，阎王爷不敢收。” 他将构造图折成小块塞进怀里，从石壁上掰下根燃烧的木条，“走了，这里的空气撑不了多久。”
“我们把那些供果都带着，不知道会在这里呆多久。“
沈微婉脱下外衫将供果打包，跟着他往东南方向走，脚下的金砖被踩得发出空洞的响，像踩着谁的骸骨。偶尔能看见些散落的陪葬品，玉簪断了头，金镯瘪成了块，想来是当年入葬时被工匠偷偷藏在这里的，如今都蒙着层灰绿色的霉。
“这地宫比外面看着大得多。” 她踢到个陶制的酒壶，壶嘴 “当啷” 撞在砖地上，惊得暗处飞起来几只蝙蝠，“皇上就不怕……”
“怕什么？” 谢云澜打断她，木条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左眉的朱砂痣被血痕遮了大半，“他巴不得我们死在这里，最好连骨头都烂成泥，省得有人再翻镇国公府的旧案。”
说话间，前方的黑暗里突然透出点微光。不是火光，是种温润的白，像浸在水里的月光。谢云澜突然停住脚步，喉结滚动了两下，握着木条的手紧了紧。
那是座半开的石门，门楣上刻着 “坤仪宫” 三个篆字，被潮气浸得发乌。门内的石台上摆着盏长信宫灯，灯油不知为何还没燃尽，昏黄的光里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
先皇后的棺椁就停在墓室中央，金丝楠木上的凤纹还能看出当年的精致，只是边角都裂了缝，露出里面暗红的木芯。供桌上摆着个紫檀木牌位，“孝贤纯皇后” 五个金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谢云澜的脚步慢得像在踩棉花。他走到牌位前，突然抬手摘掉了头上的孝帽，露出被汗水濡湿的头发。沈微婉这才发现，他发间竟掺着几根刺眼的白。
“这是先皇后的棺椁。”沈微婉看着牌位惊讶道。
过了片刻，她回头看着谢云澜，发现此刻的他，仿佛周身被寒气包裹，静静的，冷冷的看着”孝贤纯皇后“的牌位。他的眼神很是复杂，几经变换，一会仿佛陷入回忆，一会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最后都化作了眼中的坚定。
他屈身跪下，动作极慢，却带着种不容错辨的郑重。膝盖撞在石砖上的声响在寂静的墓室里传开，他磕了三个头，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许久没有抬起。
这不是君臣礼，也不是晚辈对长辈的常礼，是子女给父母行的稽首大礼。
沈微婉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镇国公府的旧闻 —— 先皇后是谢太傅的亲妹妹，当年在宫中暴毙，谢太傅从此沉寂下来，表面上不在过问朝堂之事。想来谢云澜不仅要为镇国公翻案，还要为先皇后……
谢云澜站起身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的红深得像要滴出血。他伸手抚过牌位上的金字，指尖都在发颤，声音轻得像叹息：“您放心，我会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话没说完，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撞在供桌上，带倒了个青瓷香炉。“哐当” 一声脆响，香炉摔在棺椁旁，碎成了几片。
沈微婉连忙扶住他，却被他反手攥住手腕。他的掌心烫得惊人，与其说是体温，不如说是毒性发作时的灼痛。“别碰我。” 他咬着牙推开她，额头上青筋暴起，“牵机引会过给你。”
墓室角落里突然传来 “悉悉索索” 的响，像是有老鼠跑过。谢云澜猛地将燃烧的木条朝那边掷过去，火光闪过的瞬间，沈微婉看见墙角堆着些破布，像是…… 有人住过的痕迹。
“这里有人？” 她的声音发紧。
谢云澜盯着那堆破布，突然笑了：“是守墓的老太监吧。先皇后薨后，有个陪嫁太监自愿留下来守陵，没想到真守了这么多年。” 他弯腰从香炉碎片里捡起块东西，借着宫灯光亮看了看，“是块玉佩，上面刻着‘谢’字。”
那是块白玉佩，边角都磨圆了，正面刻着个小小的 “谢” 字，背面是朵将开未开的兰花 —— 正是先皇后最爱的花。
谢云澜将玉佩攥在手心，指节泛白。他对着牌位又深深作了揖，转身时眼底的落寞己经被冷硬取代：“从这里穿过去，有条密道能通到陵外的山涧。”
沈微婉跟着他往墓室东侧走，那里的石壁果然有块砖是松动的。谢云澜用尽全力推开暗门，一股带着水汽的冷风涌进来，吹得宫灯的火苗疯狂摇晃。
“这条道很窄，只能容一个人过。” 他侧身让她先走，自己则靠在门框上喘息，“出去后沿着山涧往下走，顾云蹊的人应该在那里接应。”
“你不和我一起？” 沈微婉回头看他，宫灯光照在他脸上，能看见他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我得去取样东西。” 谢云澜的目光扫过先皇后的棺椁，声音里带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太皇太后的陪葬里，有当年贵妃构陷镇国公的密信。拿到它，才能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沈微婉的心沉了下去。她看着他手腕上蔓延的青黑色，突然明白他的淡定不是因为有退路，而是早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这个总是把算计挂在脸上的人，骨子里藏着的，竟是比顾云蹊更烈的执拗。
“我等你。” 她站在暗门口，白纱下的眼睛亮得惊人，“在山涧边等你。你要是不来，我就回来找你，哪怕把这地宫翻个底朝天。”
谢云澜的动作顿了顿，突然低低地笑了，像被风吹散的雪：“好。”
地宫里，谢云澜望着缓缓合上的暗门，将手心的 “谢” 字玉佩攥得更紧。他扶着先皇后的棺椁站首身子，牵机引带来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却笑得愈发冷冽。
“母后，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对着空荡的墓室轻声说，像是在对牌位上的人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立誓，“我会带他们来给您磕头的。”
说完，他转身走向通往主墓室的甬道，背影在宫灯的光晕里被拉得很长，像柄即将出鞘的剑，锋芒里裹着不死不休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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