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莲池的雾气比村口的更冷些。
灵汐蹲在池边的青石板上，指尖悬在水面三指高的地方，看着自己的倒影在墨色池水里轻轻晃。池底沉着上千片墨莲叶，叶心聚着的露珠在晨光里泛着银白，而池中央那株西色莲，是整个北境最特别的灵植。
西色莲的花瓣分西色：东方瓣染曦金，南方瓣凝赤焰，西方瓣缀月白，北方瓣覆玄冰。三百年来，春夏秋冬，这西色始终明艳如新，连花瓣边缘都带着流光，像是把西方灵气揉进了花骨朵里。
可今日，灵汐盯着西方那片月白花瓣时，眉头拧成了个小疙瘩。
花瓣靠近莲心的地方，有块指甲盖大的斑。不是污渍，是颜色凭空淡了下去，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光泽，透着种死气沉沉的灰。她记得昨日黄昏来看时，这片花瓣还光洁如新，怎么一夜之间就……
“簌簌。”
身后传来轻响，灵汐回头，看见夜渊的半实体身影正从池畔的玄冰岩后飘出来。他总爱待在那附近，玄冰岩的寒气能让他这缕残魂凝得更实些。他穿着件玄色旧袍，墨发垂在肩头，鬓角那缕标志性的银丝在晨光里本该泛着冷光，此刻却蒙着层极淡的灰，像落了点尘。
“看什么呢？”夜渊的声音很轻，带着半实体特有的缥缈感，像冰粒落在空坛里。
灵汐指了指西色莲：“你看西方瓣。”
夜渊飘到池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他的视线落在那块灰斑上时，半透明的瞳孔微微缩了缩。他伸出手——那只手的轮廓在袖口外若隐若现，指尖泛着玄冰特有的青白光泽——想去碰那花瓣。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到灰斑的瞬间，异变陡生。
夜渊指尖的玄冰之力忽然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啵”地一下散了。那股能冻住活水的寒气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半实体的手腕竟泛起层白雾，像是灵力溃散的征兆。更奇怪的是，他鬓角那缕银丝上的灰光猛地深了些，像被墨汁点了一下。
“嗯？”夜渊低低闷哼一声，迅速收回手。他的半实体身影晃了晃，竟比刚才淡了几分。
灵汐吓了一跳：“你怎么样？”
夜渊摇摇头，重新凝聚起玄冰之力。这次他没再碰花瓣，只是盯着那块灰斑：“这斑……不对劲。”他的声音里带着困惑，“我的玄冰之力靠近它时，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而且……”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鬓角，“这缕银丝，刚才有瞬间失去了灵息。”
灵汐的心提了起来。夜渊是百年前玄冰族的遗魂，靠玄冰之力凝形，鬓角银丝是他灵力的根，从未出过差错。连他的力量都会被这斑影响？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摸出个小瓷瓶。瓶里装着她昨日从村口同息花丛采的花粉，本想看看能不能让墨莲池的浮萍长得快些。她倒出一点金粉似的花粉，轻轻弹到西色莲的月白花瓣上。
花粉落在灰斑边缘的瞬间，那灰斑像活了过来。
“滋啦——”
细微的声响里，灰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扩散，原本指甲盖大的地方，转瞬间就蔓延到了花瓣边缘，连带着旁边的赤焰瓣都被染上了一丝灰翳。那片月白花瓣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软塌塌地垂了下去。
灵汐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缩回手：“是同息花粉！”
夜渊的半实体身影又晃了晃，他看向那片迅速褪色的花瓣，又看向灵汐手里的瓷瓶，瞳孔里的冰色沉了沉：“村口的同息花……和这莲斑，有关联？”
风从池面吹过，卷着墨莲叶上的露珠打湿了灵汐的袖口。她忽然想起三天前，守雾人阿爹来墨莲池取晨露时说过的话：“今年同息花的雾，好像比往年浓些，花粉也多，风一吹能飘到半里外。”
半里外……可不就到墨莲池了？
灵汐站起身，看向村落的方向。雾气己经散得差不多了，能隐约看见村口那片同息花丛的轮廓，金粉般的花粉在阳光下飘得很远，像条细细的金线，正往墨莲池的方向延伸。
“夜渊，”灵汐的声音有些发紧，“你刚才说，你的玄冰之力……失灵了？”
夜渊点头，他抬手试了试，指尖只凝出一小团细碎的冰碴，远不如往日能凝成冰棱的威力。鬓角那缕银丝上的灰光还没褪，像是块洗不掉的污渍：“只在碰那斑的时候。像是有种……中和之力，能消解我的冰息。”
中和之力？
灵汐忽然想起共生村落里的传闻：同息花的雾，能让各族灵力暂时相融，人族的火息碰着魔族的暗力不会冲突，精灵的木灵挨着玄冰的寒气也能相安。这不就是一种中和吗？
可中和灵力，为什么会让孩子们的本族印记淡化？为什么会让西色莲褪色？为什么连夜渊的玄冰之力都会被影响？
她低头看向西色莲，那片月白花瓣己经彻底失去了光泽，灰斑还在慢慢往莲心爬。池水里的倒影晃啊晃，映出她发白的小脸，也映出夜渊半透明的身影——他鬓角的银丝，那点灰光在晨光里，竟和村口阿影小臂上淡化的魔族纹路，有几分相似的滞涩感。
“我得去村口看看。”灵汐攥紧了手里的瓷瓶，花粉在瓶底簌簌作响。
夜渊没拦她，只是望着那株西色莲，半实体的目光落在蔓延的灰斑上，声音轻得像雾：“小心些。这雾里的东西，恐怕不止是‘同息’那么简单。”
灵汐跑离墨莲池时，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碎裂声。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西色莲北方那片覆着玄冰的花瓣上，竟也裂开了一道细缝，缝里渗出淡淡的灰气，正和夜渊鬓角的灰光，一模一样。
风卷着同息花粉掠过她的脸颊，那清冽的甜香此刻闻起来，竟带着点说不出的寒意。
北境的雾，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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