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县剧团仓库当看守的第三个月,撬开了那个锁了三十年的樟木衣箱。
箱子就摆在仓库最里层,盖着块褪色的红绒布,铜锁锈得跟块烂铁似的。
老团长交钥匙那天,特意指着它说:
“这箱别动,里面是‘角儿’的东西。”
他说“角儿”两个字时,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着什么。
团里的老人说,这箱子是当年“小艳红”的。
她是剧团的台柱子,唱花旦的,三十年前在台上吊嗓子时,突然从搭台上摔下来,头磕在台下的石柱上,当场就没了气。
那天她穿的“凤冠霞帔”,就锁在这箱里。
我年轻,不信这些。
入夏的一个雨夜,仓库漏雨,水顺着房梁往下滴,正好落在樟木箱上。
我怕箱子里的戏服受潮,找了把螺丝刀,三两下撬开了铜锁。
箱盖“吱呀”一声弹开,一股混合着樟脑和脂粉的怪味扑面而来。
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件戏服,水红色的软缎,上面绣着百鸟朝凤,金线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
最显眼的是领口,绣着朵并蒂莲,针脚密得看不见布底,只是那红色深得发暗,像染过血。
我伸手想把戏服拿出来晒晒,指尖刚碰到缎面,就觉得不对劲。
料子冰凉滑腻,像摸到了蛇的皮肤,而且……在动。
不是风吹的那种动,是里面有东西在蠕动,顺着我的指尖往上爬。
我吓得猛地缩回手,看见戏服的袖子自己掀了起来,露出里面的白衬里,上面沾着些黑糊糊的东西,像干涸的油彩。
更吓人的是箱盖,明明没人碰,却“啪嗒”一声合上了,又“咔哒”弹开,反复几次,像有人在里面掀盖。
“谁?”
我抄起墙角的拖把,壮着嗓子喊。
仓库里空荡荡的,只有雨声敲着铁皮屋顶,“咚咚”的,像打鼓。
我盯着衣箱看了半天,箱盖没再动。
可那股脂粉味越来越浓,还混着点铁锈味,呛得人嗓子发紧。
我把箱子重新锁好,可回值班室的路上,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脚步很轻,像踩着台步,“咿呀——咿呀——”的,跟戏里的锣鼓点合得上。
第二天一早,仓库门口的地砖上,多了串脚印。
不是我的胶鞋印,是双绣花鞋的印子,红缎面,鞋头绣着鸳鸯,水印还没干,从仓库门口一首延伸到值班室,最后消失在我的床脚。
我赶紧找老团长。
他听完我的话,脸“唰”地白了,从怀里掏出个黄纸包,往樟木箱上一贴,嘴里念念有词。黄纸包上写着些看不懂的字,烧着一股呛人的烟。
“你惹祸了,”
老团长的手抖得厉害:
“小艳红当年摔死,就是因为有人偷穿了她的戏服。那戏服上的并蒂莲,是用她的血调的金线绣的,认主。”
他说,小艳红当年有个相好的,是团里的武生。
两人约定好唱完《霸王别姬》就成亲,她亲手绣了这件凤冠霞帔当嫁衣。
可临上台前,那武生跟别的女演员跑了,小艳红穿着这件戏服,在台上唱到“从一而终”时,突然摔了下来。
“她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妆,”
老团长往衣箱里瞅了眼,声音发颤:
“油彩混着血,糊了半张脸。有人说,她是被戏服拽下去的——那凤冠上的珠子,缠着她的头发,越勒越紧。”
他这话刚说完,樟木箱突然“哐当”响了一声,箱盖自己弹开条缝,露出里面的水红色戏服。
那并蒂莲的花瓣好像张开了些,深色的纹路在光线下扭动,真的像在流血。
老团长吓得拉着我就往外跑,跑出仓库时,我回头看了一眼,看见箱盖完全打开了,那件戏服正慢慢往外爬,袖子搭在箱沿上,像只人的胳膊。
接下来的几天,仓库里总出事。
白天锁好的门,夜里会自己打开,地上的脚印越来越多,有时是绣花鞋,有时是粉底靴,绕着樟木箱转圈圈,像是在走台步。
更邪门的是化妆台,上面的油彩盒总被人打开,红的、黑的、白的,被人用指尖蘸着,在镜子上画脸谱,画的全是花旦的眉眼,眼角挑得老高,盯着看久了,像是在笑。
有天夜里,我被仓库的动静吵醒。
隔着窗户,看见仓库里亮着盏油灯——我明明记得睡前吹灭了。
灯影里,樟木箱前站着个黑影,穿着水红色的戏服,正对着镜子比划。
身段很软,抬手、转身,都是标准的花旦台步,只是那影子的脖子不自然地歪着,像被人拧过。
我不敢进去,蹲在窗外看了半夜。
首到天快亮时,那黑影慢慢转过身,我看见她的脸——
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白,上面用红油彩画着个巨大的嘴,从左耳裂到右耳,里面黑糊糊的,像个洞。
第二天,我在镜子上发现了新的脸谱。
这次画的不是眉眼,是个血盆大口,嘴角画得特别长,一首延伸到镜子边缘,红彩顺着镜框往下流,滴在地上,像串血珠。
老团长请了个懂行的来,那人围着樟木箱转了三圈,说戏服里缠了“东西”,是小艳红的执念,得用她的“心头好”镇着。
问遍了团里的老人,才知道小艳红生前最宝贝那支银质的点翠头面,当年随她一起入了棺。
“挖出来,”
懂行的人说得斩钉截铁:
“把头面放在戏服上,让她知道,没人抢她的东西。”
剧团的人都怕,没人敢去动小艳红的坟。
最后还是我和老团长,趁着夜色去了郊外的乱葬岗。
她的坟早就平了,只在一棵老槐树下,找到块刻着“艳”字的残碑。
挖了没三尺,铁锹就碰到了硬东西。
是口薄皮棺材,烂得只剩个底,里面果然有个红布包,打开,是支点翠头面,银胎发黑,翠羽掉了大半,只剩下几根,在月光下闪着幽光。
就在我拿起头面的瞬间,棺材里突然冒出股白烟,里面的白骨自己动了起来,手指骨慢慢蜷曲,像是要抓什么。
我吓得把头面往包里一塞,拉着老团长就跑,身后传来“哗啦啦”的响声,像是骨头在追我们。
回到仓库,我们把头面放在樟木箱里的戏服上。
奇怪的是,那支头面刚碰到戏服,金线绣的百鸟朝凤突然褪色了,变得灰蒙蒙的,领口的并蒂莲也失去了光泽,像朵枯萎的花。
懂行的人说,这是小艳红“认了”,只要不再有人动她的东西,就不会再作祟。
可我总觉得不对劲。
头面放进箱子的第三天,仓库里的化妆台自己转了个方向,镜子正对着樟木箱,上面的油彩画全消失了,却多了层白雾,像有人用袖子擦过。
我伸手摸了摸,雾是温的,沾着股脂粉味。
更吓人的是,我发现自己的袖口上,多了点红油彩。
不是团里用的那种,颜色深得发暗,像干涸的血,怎么洗都洗不掉。
老团长让我辞工,说这地方邪性,不适合年轻人待。
我收拾东西那天,特意去看了眼樟木箱。
箱盖关得严严实实,铜锁也换了新的,可凑近了听,能听见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像有人在吊嗓子,调门高得刺耳朵。
走出仓库时,我看见地上又多了串脚印。
这次不是绣花鞋,是双男人的粉底靴印,从樟木箱一首延伸到门口,鞋跟上沾着点红泥——
跟乱葬岗的泥土一个颜色。
回到家的夜里,我总梦见自己穿着那件水红色的戏服,站在搭台上,台下黑压压的全是人,却没人说话,只有锣鼓点“咚咚锵”地响。
我想往下跳,可脚像被钉住了,低头一看,戏服的带子缠着我的脚踝,越勒越紧,领口的并蒂莲渗出血来,顺着脖子往脸上流。
镜子里,我的脸慢慢变了,眼角被画得老高,嘴唇涂着红油彩,裂到耳根,像镜子上画的那个嘴。
而我的身后,站着个穿粉底靴的黑影,正伸手摘我的凤冠。
上个月,我去剧团办事,路过仓库,听见里面传来“哐当”一声。
透过门缝往里看,樟木箱的盖开着,那件水红色的戏服搭在箱沿上,袖子随风摆动,像是在招手。
而化妆台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件青灰色的武生靠,上面的铜扣在光线下闪着冷光。
老团长说,那是当年那个武生的戏服,失踪了三十年,不知怎么自己回来了。
走出剧团时,我看见墙根下有片水渍,形状像个人躺在那儿,头的位置有摊暗红的印记,像干涸的血。
风吹过,水渍里的水往仓库门口流,在地上画出条红线,像戏服上的流苏。
我知道,他们又在一起了。
在那个锁了三十年的樟木箱里,穿着当年的戏服,唱着没唱完的《霸王别姬》。
只是这次,台下的观众,可能不止是空荡荡的仓库了。
昨天夜里,我听见衣柜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打开一看,里面挂着件水红色的软缎,上面绣着百鸟朝凤,领口的并蒂莲红得发黑。
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只知道袖口的位置,绣着个小小的“艳”字,针脚密得看不见布底。
镜子里,我的眼角,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道红痕,像用红油彩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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