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璀璨的霓虹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空旷得如同冰窖的公寓里投下几道模糊、冰冷的光带。
客厅里没有开主灯。
只有沙发角落一盏孤零零的落地阅读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晕。光晕笼罩着一方小小的天地——一张堆满了各种电子元件、电路板、连接线、以及几台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笔记本电脑和测试仪器的巨大工作台。
空气里弥漫着松香、焊锡、咖啡因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气息。
周应星深陷在宽大的工学椅里。
身上裹着一件深灰色羊绒开衫，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一台高分辨率显示器上密密麻麻、如同天书般滚动的代码流和复杂的波形图。
他的指尖在机械键盘上飞快敲击，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嗒嗒”声，如同精准的钟表。偶尔，他会停下来，眉头紧锁，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某个闪烁的报错提示，或者拿起旁边的示波器探头，小心翼翼地触碰电路板上某个微小的焊点。动作带着一种专注和一种不容丝毫差错的、苛刻的精准。
桌角放着一个巨大的马克杯。里面是早己冷透的、颜色深褐的浓咖啡。旁边散落着几个空了的能量饮料罐和撕开的压缩饼干包装袋。
时间己是凌晨三点。窗外的风声似乎更大了些。
周应星猛地向后靠进椅背，他抬起手，用力揉搓着因为长时间紧盯屏幕而酸涩刺痛的太阳穴。
长时间的熬夜和高强度脑力劳动，让他的身体发出不堪重负的抗议，胃部隐隐作痛，太阳穴的血管突突首跳，眼前阵阵发黑。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刺鼻的松香味灌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显示器右下角的时间。
03:17 AM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缓缓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喉结因为干渴而剧烈滚动了一下，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苦涩咖啡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高压下的金属腥气。
就在这时。
极其轻微的、带着一丝迟疑和不安的脚步声，从主卧的方向传来。声音很轻，像踩在棉花上，但在寂静的深夜里却异常清晰。
周应星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睁开，眼底的疲惫和焦躁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警觉和担忧所取代，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动作快得带倒了旁边一个空了的能量饮料罐，罐子“哐当”一声滚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顾不上捡，几步就冲到卧室门口，他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
卧室内光线昏暗。只有床头一盏极其微弱的、散发着暖黄色光晕的小夜灯。光线勉强勾勒出床上那个蜷缩在厚厚羽绒被里的、单薄身影的轮廓。
谢汀晚不知何时醒了。她侧卧着。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那深陷的眼窝里却清晰地倒映着一种巨大的不安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挥之不去的忧虑。
她的身体微微蜷缩着，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被角。
“晚晚？”周应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巨大的担忧，他快步走到床边，蹲下身。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做噩梦了？”
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一丝被冷汗浸湿的碎发。
谢汀晚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过了许久。她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侧了侧身。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向他声音的方向。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却带着一种愧疚和巨大不安的声音：
“……应星……”
“……你又没睡……”
她能感觉到，即使看不见，即使意识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药物带来的混沌里，她依旧能感觉到他深夜不眠的守护，感觉到他为了她耗尽心力、透支生命的巨大付出。
巨大的愧疚感和一种名为“累赘”的自我厌弃感，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周应星下意识地想要掩饰，想要安抚，他紧紧握住她那只常年冰冷的手。
“没有！我睡了！刚起来喝口水！”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一种刻意营造的轻松，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你快睡！别担心我！我精神好着呢！一会儿就来陪你睡。”
然而，谢汀晚空洞的眼睛依旧茫然地“望”着他声音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应星，送我走吧，你和爸妈和好，回去，回周氏，不要过的那么辛苦……”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
和好……
回去……
“不可能！”周应星的声音陡然拔高，“晚晚，你听我说。”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钱不是问题，你相信我，我不在周氏也能赚到，养得起我们，几辈子都花不完！”
“我有公司，晚晚记得吗，就是大学时候，晚星集团，记得吗？我想给你做结婚礼物的，那家公司。”
“做量子加密算法的，和周氏没关系，完全是我自己的，技术，专利，客户，都在我手里！比起周氏，现在是我和晚晚的家庭，我更想把晚星做好。”
“只要我再熬过这几个月，就都好了，晚晚，你信我……”
他多么希望她能相信他，相信他能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相信他不需要依靠那个冰冷的周氏。
然而，谢汀晚空洞的眼睛依旧茫然地“望”着前方那片永恒的黑暗。脸上没有任何被说服的迹象，反而因为他的话，那深陷的眼窝里的忧虑和愧疚更加浓重。
“可是，你和爸妈的关系，不能因为我，彻底断了。”
她将自己视为他人生污点和亲情破裂的根源。这个认知带来的巨大痛苦，远比病痛本身更甚。
“晚晚……”他的声音嘶哑破碎。
“别傻了，你以为，我回去他们就会接纳我吗？”
“你以为我妥协一次，他们就会把我当个人看吗？”
“我是外婆带大的，从小他们除了把我当个听话的工具，什么时候把我当个人……看过？这次妥协了，下次他们就会逼我……去联姻，去延续他们所谓的家族荣耀。”
“我不能，我做不到，晚晚，我只有你了。”
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他的决绝，明白了他的痛苦，明白了那看似光鲜的豪门背后，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物化。
明白了他宁愿放弃一切，也要守护的不仅仅是她，更是他自己那点仅存的、作为“人”的尊严和自由。
她再也说不出任何劝阻的话，她只能伸出那只冰冷的手，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抚上他布满胡茬的、憔悴的脸颊。
周应星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在抚摸他？
她……在安慰他？
他低下头，滚烫的唇瓣极其轻柔地印在她光洁冰凉的额角，印在她空洞茫然的眼睛上，印在她苍白脆弱的唇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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