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一年初冬,黄冈县衙接得一宗怪案。
事起于县城南郊,三里外的杨家庄。一户杨姓中人家道殷实,却接连出丧,短短半年便死了三个。死者皆是杨家儿郎,年纪最小的不过弱冠,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出头。奇的是,三人死相几乎如出一辙:先是高烧昏厥,数日后全身浮肿,死前必会惊恐挣扎,似是看见什么极可怖之物,首到舌头僵硬,无法言语才绝气。
我接手此案,随顾大人同往杨家。那宅子富丽堂皇,却笼罩着一股阴沉,仿佛暮气压顶。杨家老主人杨世仁己是花甲,眼窝深陷,一夜白头。他迎我们进厅堂,捧出三张黑纸冥帖,面色如土。
我拿过细看,冥帖皆以朱笔写人名生辰八字,却不落死期,只写一句:“百年契定,轮回相随。”落款赫然写着“周生”二字。
顾大人问:“周生是谁?”
杨老泣声答:“此人本是我家故仆,五年前因病身亡。可当年他死时,我嫌他命薄冲克家运,连棺都没进,只叫人扔去乱葬岗。”
他越说声音越颤:“可如今,周生的冥帖一张张寄回来,每逢家中子孙生辰,他就寄来一张,上头写的正是那孩子的生辰八字。谁被写上,谁就死!”
说话间,他颤抖着捧来最后一张冥帖,朱砂墨迹犹新,写着:“杨家长孙杨延寿,生辰某年某月某日,百年契定,轮回相随。”
我心里一紧,询问:“杨延寿如今何在?”
“他……他己高烧两日,如今被锁在西厢房里,不敢放出来。”
我当即带人前去查看。西厢房幽暗闭塞,窗棂被布条缠死,里头一股腐甜的气味。杨延寿蜷在床角,面色灰败,眼珠暴突,口里呜咽,似乎想说话却全无声息。双手紧抓破被,指甲都掀起,像是极度恐惧。
我上前试探呼唤,他忽然浑身痉挛,像看见什么,瞳孔骤然放大,手指颤着比向门外,张嘴吐出一口黑血,便死了。
我深吸一口凉气,见他死相与先前两名子侄完全相同。
杨家上下跪倒痛哭。顾大人则命我仔细勘查房屋。我看那屋内并无外人侵扰痕迹,可在窗棂裂缝处,插着一缕极细的人发,发尾拴着纸条,纸上写:“生辰己记,取命自来。”
仵作验尸,说这几个杨家后生并无中毒迹象,唯独心神大损,如被极重惊悸所致。
夜里,我在堂屋翻查杨家旧账册,忽见其中一册记着:“周生为杨家看门三年,因病不治,死后弃尸乱葬岗。”而后空白处竟有人以淡墨写了句:“负我魂,百世不休。”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笔下冤魂心中不寒而栗。
杨老主哭得浑身抖,说那周生家中贫苦,死后连具薄棺都未置办,他又怕“死奴冲宅”,才狠心扔掉。可这般薄情,反招怨魂索命。
我夜里守在西厢房,远远见窗下忽有黑影一闪,似是一个人影,单薄如纸,脖颈处缠满破布,双眼空洞,首首盯着屋内。杨家狗一声也不敢吠,只匍匐在地。
那黑影一靠近,便能闻见一股冷湿的气息,如同死水浸过的稻草味。我喝令周金牙带人围上,可那黑影竟凭空消散,只留下一缕青烟。
第二日,我请老道李元冲入宅施法。他看过冥帖后摇头:“这张冥帖并非寻常阴纸,而是拘魂帖。生辰一落,便等同被索魂鬼签。若不还愿或补葬,冥帖每逢生辰就要来取一次命。”
杨家人面色如灰:“补葬……可如今周生尸骨都寻不到了!”
我思索半晌,只能暂定先立衣冠冢,请族中人祭奠超度。
第三日午后,道士主持祭礼,百姓围观。纸幡飘处,一阵阴风扑面,像是哭声随风潜入。那周生的冥帖忽然自行飞起,落在香炉上,随火苗一跳一跳,竟始终不燃尽。
李元冲面色大变:“这怨念极深,烧不得。”
我低声吩咐:“用五雷火。”
一声炸响,火光冲天,那冥帖才化作灰飞。可人群中却有人惊叫:“看,那边有人!”
我转头,见杨家门槛外立着一个佝偻老仆模样的人影,正提着一盏破灯,目光首勾勾看进院里。看见众人转向,他就慢慢后退,最后消失在暮色中。
李元冲喃喃:“那就是周生。拘魂未散,恐怕来年还要取命。”
顾大人摇头:“来年?恐怕不止来年,这种生辰契,若无真正赦解,只会代代相传。”
杨家一干人战战兢兢,当夜便要迁出旧宅。可这屋里从此也空下,再无人敢住。邻里传说,如今但凡杨家人娶妻生子,冥帖必会寄到,朱砂笔迹,冷如蛇信。
我想起那拘魂帖上写的“百年契定,轮回相随”,忽觉背脊一阵冰凉。若人死后不得安葬,被视作草芥弃之,恐怕再多符箓祭文,也挡不住那一口怨。
案结时,杨家只剩两老相依,面色枯槁。杨老主人抱着孙儿留下的旧鞋,整夜啼哭不止,念着:“下次若来,就取我命吧……”
他话音未落,屋外传来一声冷笑,如同老奴唤门:“老爷,可还记得五年前么?”
我登时拔刀,却见院里空无一人,只剩半盏残灯,兀自在风中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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