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西年冬,县衙库房清点旧案卷宗之际,忽传怪事。
这批案卷封存许久,由前任典史移交而来,堆放在西库的石柜中。看守库房的刘老爹,连日嚷嚷夜里有人翻卷宗,灯火自己无故点亮,且有人低声喊冤,声声在耳。刘老爹吓得病倒,顾大人便令我前去核查。
这西库荒凉潮湿,墙角的蛛网足有半臂宽。那堆案卷封皮残破,虫咬鼠啮,墨迹几不可辨。可偏偏在最底层,放着一册未署结案人的卷宗,线装纸张,封面却空白,连案号也无。
我心头一紧。照律例,无论命案或盗案,凡立案必有号,若连署名都无,绝非寻常。
翻开一看,只见薄薄十几页纸,却密密麻麻写着人名,生辰、籍贯、死因,竟有三十多条之多。死因皆是“冤死”二字,再无其他词句。
而且更奇怪的是,这些名字多半并未登记在户籍册,也未出现在刑狱案薄里。仿佛这些人从未存在过一般。
一阵冷风钻入袖口,案卷上墨迹似乎因潮气而模糊,但有几行字像是被新添上去的,字色极深,透着,好似方才写成:
“无名者,血不得葬,骨不得埋,魂无处归。”
看得我后背发凉。周金牙在旁不耐烦:“沈爷,不就是废纸么,吓得刘老爹半条命?”
我没吭声,只觉这卷宗似乎透着说不出的怪异。留心再翻,最后一页,赫然出现一个极熟悉的名字——柳氏。那正是前几日空房锁哭案中的冤女。我记得清楚,柳氏的结案早己归档,可为何又出现在这无名册中?
周金牙也瞧见了,吸了口凉气:“这不是那井里……那位?”
我冷声道:“莫乱说。”可心底己生不安。
顾大人看完卷宗,面色沉沉:“既然列着无名,必有冤魂纠缠,传道士李元冲来。”
李元冲到后,翻过无名卷宗,却摇头:“此物非人书,亦非鬼书,像是活人手写,却又写尽死人名。若留在库中,必生祸患。”
“那要如何处置?”
“焚之。”
可我心里总觉此事未完。索性守在西库一夜,看看那诡异卷宗究竟如何作祟。
子夜,风声呜咽,昏黄灯火摇摇欲坠。忽听“唰唰”纸声,似有人正飞快翻看。循声过去,灯光下那本无名卷宗自己缓缓翻动,页页掀开,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抚过。
灯火微弱中,我看见隐隐的黑影伏在卷宗上,一遍遍用手指抚写,像要将自己的名字刻进去。那黑影极瘦,身形佝偻,发丝凌乱如枯草,缓缓抬起头时,一双空洞的眼眶里只剩漆黑。
“给我……个名……”
声音干涩破碎,仿佛石头碾在砂上。
我一时踌躇,想喊周金牙,却又怕惊扰。那黑影像极了一个无法埋葬的魂,执念至此,哪怕只在案卷中有一行字,也想留下名字。
我低声问:“你是谁?”
那影子似乎听见,哽咽起来:“我……我没有名字……”
忽然整座库房阴风大作,所有案卷翻飞,灯盏被吹灭,黑暗中只剩那低泣声在耳边回荡:“让我留在卷里……”
我急忙点火,却看见那黑影己将自己融进了书册最后一页,纸张泛出淡淡血红,慢慢渗透到整本卷宗,每一张纸,都浮现无数模糊人影,像是活过来一样。
李元冲随后赶到,见状喝道:“此乃孤魂附书,怨念太重,若不破除,将永世不得超生。”
他设坛焚符,念咒三昼夜。那本卷宗在火盆中翻腾,竟发出惨厉人声,像是三十多个冤魂同时尖叫,首到化为灰烬。
火熄之刻,我仿佛听见最后一声叹息:“终于……有人看见……”
自此,西库再无怪声,可我心底仍有阴影。若那三十多人真是无名之死,哪怕卷宗焚毁,他们的魂,怕也未必得安。
入夜回到住处,偶然抬眼,窗外乌鸦扑棱飞过,月光下影子像极那黑影的背脊,仍低低伏在空白的纸上,求一个名字。
世上最苦者,非是死去,而是连名字都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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