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冈县近郊有条青荫河，沿岸人家多种桑养蚕，河水自西流向东，到了仲夏时节，最是涨水泛潮。嘉靖三十三年七月，暴雨连日，河水猛涨，水面宽过平日一倍。那日辰时，河畔打鱼的船户慌慌张张跑进衙门，说在河中捞到个浮尸，模样古怪，似孩童却披发赤脚，脸色惨青，头顶缠有纸符。
我与捕头周金牙闻报即刻带人前往。那河畔人声鼎沸，围看的人三三两两，指指点点。那具童尸横漂河心，顺水翻转，看得分明是七八岁模样，穿着青布短衣，脚腕还绑着半截红绳，指甲黑得厉害，整张脸泡得发白，唯独头顶歪歪贴了张黄色镇煞符，水打得哗哗作响，符纸时隐时现。
打鱼人嘀咕：“俺早些天就看见这符娃子在河里飘，白日里也不沉，夜里却自己会挪地方，好生邪门……”
周金牙一声呵斥，命人将尸身打捞上岸。那孩子全身冰冷僵硬，背后却别有一处血洞，鲜红的血痕被河水冲淡，但仍清晰可见。验尸时，我蹲在岸边看得出神，只见那血洞形状怪异，并非刀刺，也不像是被鱼咬，而更像是某种硬钉扎透。他指尖还死死攥着一块黑泥，指节僵首，得用力掰开才取下。
村里百姓围看议论，有老者小声说：“前些日子河神庙刚请了童子入庙做替身驱邪，不成想……这娃莫不是那庙里的童替？”
我心中一震。黄冈一带历来迷信河神，若发大水，就选个孩子充作“替身”，用符纸封顶，将生辰八字化去，称是送给水神换取平安。那孩子往往只是被吓晕，再放走。但也有人手黑心狠，怕孩子泄露，索性一并溺死。
我急忙询问河神庙的住持，老庙祝见官人问话，吓得面无人色，支吾道：“那日乡民逼我选童替，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笔下冤魂》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小庙实无力阻拦。那娃是北市卖水的刘家之子，名叫刘福，家贫孤苦，无人敢管。他被带来画符镇邪，俺原说只是做个样子，怎料……怎料再寻他就不见了。”
周金牙按刀柄冷哼：“你敢说你没收钱？”
那庙祝脸色煞白，连连磕头：“小的……小的只是照例收些香火钱，没敢害命啊！”
我冷声道：“河中血洞若非人为，岂会正扎要穴？你若真是只做个道场，怎会这般结果？”
当夜，我带人抄查河神庙。庙后柴房里翻出几块带血的木桩，尚残留朱砂符纸，木桩上钉着粗铁钉，正与刘福背后伤口相符。更在供桌底下翻出一封私契，写着“刘家贫苦，愿送子代祭，换取三年平安，得银五两。”落款分明是刘福的伯父。
案情至此，不可再疑。原来这刘福伯父贪图祭礼钱，亲手把孩子送到庙里，再由庙祝暗里打桩镇邪。按旧俗，符娃若被河神“选中”，就得永镇河底，庙祝怕活人泄漏，只能将他杀死，再以镇物之礼抛入河心。
我记下这冤状时，笔一顿，胸中说不出的阴寒：七岁小儿，只为换一场平安，就被活祭于河水，连条生路都不给。民间礼俗若是变成杀人的托辞，那比贼寇更狠。
顾县令当堂问罪，刘福伯父以“卖子为祭”罪押入死牢，庙祝以“借神行杀”罪，处极刑。河神庙亦被查封，拆毁镇基，送往祀典所焚除残符。刘福之尸，我亲自入册，收敛埋于青荫河南岸旧义冢，碑上刻“水中孤子刘福之墓”，让日后人知，童灵若失，阴魂难息。
回程时，夜风正紧，河水翻涌，似有哭声从对岸缓缓传来。我抬头看那残破庙宇，只觉阴云聚集，似是无数冤魂在水里徘徊，不得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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