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大雨，黄冈县如同被一层湿冷的幕布笼住，街巷泥泞，青砖皆被雨水打得泛着灰白。南门驿道上却接连传来命案之声，短短三夜，便有三人毙命。他们的尸身都倒卧在道路中央，头脸被利器猛砍，血肉模糊，唯有一物相同：每一具尸首旁都留着一把素白纸伞，伞面被血渍浸染，隐隐流淌成一条红线般的弧路，像是指引，又像是诅咒。
三条人命足以惊动县衙，顾县令震怒，立刻命我与捕快周金牙一同缉查。
那夜雨还在下，巡夜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我蹲在第三名死者尸首旁细看，只觉心底一阵寒意。死者是一名外地药材客，脸上刀痕整整五道，深可见骨，颈项也几乎被砍断，像是被强烈的怨气连连劈斩。血泊与雨水混在一处，己分不清颜色。
那把纸伞，就立在他头边。
我仔细查看，纸伞伞骨皆用上好白木，却被人削断后重新缀接，伞柄处刻有“长乐”二字。白纸伞原本就是丧事中用之物，可为何出现于命案中，且血迹排布诡异，令人心生恐惧？
周金牙皱着眉头，咬牙道：“大人，这像不像是……阴魂索命？”
我冷声道：“阴魂纵有怨，也难自行动刀杀人。这里头定是有人借鬼神之名行杀人之实。”
当下便让人查验这三名死者身份。果然，三人毫无瓜葛：一个是盐贩，一个是药材贩客，还有一名是赶考落榜的举子，彼此素未谋面。
疑点重重，我便带周金牙前往城中最有名的纸伞铺“长乐纸伞行”，店东郑有根闻讯而出，面色惨白，急忙跪下：“大人，这几日风声紧，我生意也没人敢来，我家卖的素纸伞多是出殡之用，绝未曾有人订做带血之物啊！”
我叫他带我们去后库查看。堆满纸伞的仓库潮气沉沉，墙上挂着晒不干的伞骨，空气里还带着一股发霉的纸浆味。可在最角落里，有几把开过、且伞柄染有红线的纸伞，显然有人动过手脚。我翻查其中一把，伞面之下黏着半张残破冥钱，隐约写着“偿命”二字，几乎要与伞骨一同腐烂。
郑有根吓得几乎哭出来：“大人明察啊，这东西绝不是我刻意放的，我家祖上传下的旧伞，怎么就有人拿去害人……”
我沉声问道：“祖上传下？可曾结怨？”
郑有根战战兢兢地说，三十年前他的祖父郑老成，曾因债务把一户轿夫傅家逼上绝路。傅家父女流落街头，女儿病死，傅父投河自尽，尸体打捞出来时，随身只留一句话：“血路偿命”。后来郑家怕事，花银子压下公案，傅氏父女便被草草埋葬在南门外破庙后。
听到这里，我心中一凛：“难怪血路汇伞，纸上偿命。是冤魂不散。”
可更让我疑惑的是，纸伞的刀痕非一人之力可为，那三人全都被割得极狠，像是要碎尸，凶手的恨意远比一般凶案深重。
那夜我带着周金牙前往南门荒庙，沿着血伞指向的方向，一路风雨中，白伞似鬼灯摇摆。抵达傅氏父女的旧冢，坟土早被雨水冲塌，破棺，里面竟空无尸骨，唯见一口破竹箫横在坟前，箫管里竟封着一缕血发。
周金牙吓得手脚发凉：“大人，这若不是有人盗尸，便是阴魂作乱！”
我捡起竹箫，冷汗首冒。血发上还残留一丝腥味，绝非陈年旧物。可明明傅父三十年前就己腐化，何来新血？
我立刻下令将傅家坟重新修整，请来僧人超度，焚香三夜，以示告慰亡灵。又命人仔细排查失踪人口，果不其然，三月前有一名屠夫之子失踪，曾在郑家做短工。此人因癫狂被赶走，有目击者见他常自言自语：“血路偿命”，疑似受怨魂附体，效仿旧冤，专杀无辜以祭鬼。
线索至此，水落石出。那屠夫之子疯魔后盗走傅家残骨，并以新血供养，夜半以竹箫吹召，引冤魂复苏，用纸伞为记，指引冤路。只是三名客商无端惨死，实是替人偿债，可悲可叹。
此案收尾时，顾县令叹息道：“若当初郑家肯还公道，也不至今日连累旁人。”
风停时，我回首望见，那几把纸伞己被丢进火盆烧得灰飞烟灭，半空似有白影一闪，似笑似哭，不知是怨散，还是仍不甘心。
从此南门驿道再无人敢用素白纸伞，就算下再大的雨，也情愿赤手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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