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三年九月，秋风渐紧。黄冈县里接连几日传出异事：有富户家中悬挂祖宗画像，画像里的面目忽然变得诡异，竟生生扭曲成一张陌生女子的脸，而后那家接连死人。
一连两户遭此怪事。其一是县城西头的陈员外，祖上三代商贾，香火鼎盛。三日前请画师重修祠堂中祖像。画师用的是新购朱砂，不知何故，画成之后，陈家嫡长孙忽然大病而亡，临死前说“画像在瞪他”。
另一家则是东街冯家，画像中老祖宗原是满面和善，修补后却变得狰狞如恶鬼，当夜家中一对孪生小女离奇暴毙，尸身僵冷，眉心一点红，宛如被人蘸朱砂点杀。
接报之后，我同周金牙带皂隶前往查看。陈家祖堂香烟浓烈，画像悬挂在上，果然一看便觉不对：画像本应描绘须眉皓白、慈眉善目，可生生看成一张女子面孔，眉眼里竟带着笑，极细的朱红描在嘴角，看得人心底生寒。
我请顾大人过目。顾大人也皱起眉：“此等诡事，可查画师。”
画师被唤来，是个三十上下之人，手艺娴熟，见官府便跪：“小人只是受雇补色，从未作怪！”
我追问所用朱砂来源。他面露惊慌，说是前些日子在河市遇一妇人，售朱砂价钱极低，颜色又正，便贪便宜购下。妇人戴黑巾，声音沙哑，出手急匆匆，看不出底细。
我命人取来那包朱砂，略一拈起，就闻得隐隐腥气，似血腥之味。再倒在白瓷碟中，只见细沙里竟有微小的碎骨粉末，若非仔细看，绝难分辨。
周金牙大惊失色：“朱砂里混了人骨！”
此乃极阴邪之物，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笔下冤魂 民间传说用死人骨研朱砂，可养“魂印”，将死者怨气留在笔墨中，落到画上，能以祖宗名义诛害后人。若真如此，倒解释得通那两户先后有人暴毙。
顾大人愤怒拍案，令我务必查得售朱砂之妇下落。
我带皂隶寻遍河市，终在渡口见得一个挑柴老妇，模样与画师描述相符。老妇一见我便转身欲逃，被皂隶拿住。她拼命挣扎，声称无罪，嘴里却喃喃：“我家冤……我家冤……”
押回县衙细审，才得知原来此妇姓卢，原本是陈家庄上佃户。三年前其儿子被陈家收债逼死，尸骨还被草草埋在乱坟岗，妇人哭诉无处伸冤。她无力告状，便去黑市买得人骨，混入朱砂中，散入画中，要“让陈家绝后”。可冯家为何也中招？
卢妇说得声泪俱下：“那冯家是陈家的亲戚，当年也催债逼死过人……我不过一并报应罢了！”
顾大人当庭叹息，终是依法判其以“用邪毒谋杀”论斩，但念她身世凄苦，命人将其儿遗骸迁葬正地，并令官府出面清理陈冯两家往年欠条、还其公道。
卢妇临刑前大哭：“大人，我若有路可走，也不敢害人……”
此言入耳，我心中难安。自古强欺弱，弱者若无人替说，便只得以恶还恶。
夜里，我伏案记下这桩怪案时，忽觉那祖像上女子的笑意，似仍在瞳仁间流动。世人常言，百善孝为先，可若孝道只为门面，便成最可怖的利刃，反将子孙置于死地。
我沉思良久，将此卷收入冤魂册，叹道：
“恶由人起，孝由心出；若心不正，礼法亦可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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