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三年·三月初七
上京城的初春，风里还裹着几分料峭寒意。
裴昭宁利落地束起长发，铜镜里映出一张清俊如玉的少年面庞——眉如墨画，眸若点漆。她指尖沾了点炭灰，沿着下颌线轻轻晕开，又取出一枚青玉冠将发丝牢牢固定，最后披上一件月白色绣竹纹的广袖长衫，腰间悬一枚素银玉佩。
"姑娘这模样，活脱脱就是个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朱鹮捧着脸惊叹，又急急捂住嘴，"不对不对，现在该叫‘宁公子’了！"这是她特意嘱咐给丫鬟的称呼“宁昭，宁公子。”
裴昭宁轻敲她额头："再敢说漏嘴，下回不带你出门。"她顺手从案上抽出一柄折扇，"唰"地展开，带着两个同样女扮男装的丫鬟便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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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沉，上京城西的揽月楼前，杏花纷落如雪，溪水映着最后一缕残阳，粼粼泛金。
二楼雅阁内，烛火通明，酒香混着墨香氤氲不散。一群文人墨客围坐论诗，时而高声争辩，时而抚掌大笑。角落里，一名"少年"垂首执笔，青玉冠束发，素白长衫衬得身形清瘦，指尖捏着狼毫的姿势却透着一股闺阁才有的优雅。
——此人正是女扮男装出门游玩的裴昭宁。
"宁兄，该你了！"身旁人笑着推来一张雪浪笺，"以'朱门'为题，可莫要再写些风花雪月！"
昭宁唇角微翘。她今日偷溜出府，本是为听江南来的说书人讲《六韬》新解，却被这群书生硬拉来斗诗。既如此……
笔锋落下，墨迹如行云流水：
"朱门金樽酒未冷，城外新坟骨己寒。"
满座倏然一静。
"好一个'骨己寒'！"有人拍案而起，"这若传到魏王耳中——"
"慎言！"另一人慌忙打断，眼神却忍不住往窗外瞟。那里正对着魏王府新修的别院，飞檐下挂满鎏金灯笼，照得半条街亮如白昼。
昭宁搁笔，指尖轻轻袖中暗藏的银针。她当然知道风险——父亲若知晓她在此写反诗，怕是要请出家法。可那些饿死在城郊的流民，那些被魏王纵马踏碎的摊贩……
凭什么不能骂？
"这字……"忽有一只手按在诗笺上，骨节分明，袖口染着翰林院特供的松烟墨香。昭宁抬头，正对上一双探究的眼睛——周勉，父亲的门生，曾在裴府讲学三月。
"宁公子这笔簪花小楷，"周勉轻笑，"倒与裴尚书家的千金如出一辙。"
雅阁内嘈杂依旧，昭宁却仿佛听见自己心跳如擂。她不动声色地收手，袖中药粉己滑入掌心："周大人说笑了。家母酷爱卫夫人帖，逼我临了十年。"
"是吗？"周勉忽然倾身，声音压得极低，"那裴姑娘可知，你兄长正在楼下寻你？"
兄长？！
裴昭宁指尖一颤。裴清晏此刻应在翰林院当值，怎会出现在此？！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谋尽天下只为卿窗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夹杂着甲胄碰撞的脆响。
"是金吾卫！"有人惊呼，"莫非来抓写反诗的？"
诗笺被慌乱的人群掀落在地，正落在周勉靴边。裴昭宁眼睁睁看着他弯腰拾起，喉头发紧——那上面可盖着她私刻的"宁昭"小印！
"周兄。"一只修长的手突然横插进来，抽走了诗笺，"家弟顽劣，让你见笑了。"
月白广袖拂过案几，袖口银线绣的海棠纹在烛光下一闪而逝。裴昭宁怔怔仰头，正撞进兄长含笑的眼底。
裴清晏将诗笺收入袖中，玉骨扇"唰"地展开，恰到好处遮住周勉探究的视线："舍弟临的字帖，还是我亲手挑的。"
"原来如此。"周勉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转，忽然大笑，"难怪宁公子方才论《盐铁论》时，见解与裴学士这般相似！"
危机暂解，昭宁却注意到兄长扇骨上沾着新鲜墨渍——他分明是匆忙从翰林院赶来的。
"阿兄怎会……在此？"裴宴清瞥了裴昭宁一眼说到：
"朱鹮那丫头跪在角门哭，说你被诗社的人强拉走了。我怕你又做出什么超出纲常的诗来，惹祸上身，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是。"裴清晏拽着她往后楼梯走，声音压得极低，"父亲今日在府中宴请魏王。"
昭宁脚步骤停。魏王若在裴府，那带队搜查的金吾卫……
"不是冲你来的。"裴清晏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把推开暗门，"狄戎使团提前入京，有人举报诗社混进了细作。"
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昭宁跟着兄长钻进密道，忽听头顶"砰"地一声——
金吾卫破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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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月楼对面，茶肆二楼。
萧明湛着手中诗笺，凤眸微眯。纸张是从裴清晏袖中顺来的，墨迹未干透，力透纸背的"骨己寒"三字几乎划破纸张。
"殿下这是对这裴家小姐感兴趣？若是殿下喜欢，不如首接让逐星去抢人？"谢停云摇着青玉算筹。
窗外，裴家兄妹的身影出了密道的小门穿梭在人群消失在巷尾。萧明湛看着那"少年"边走边扯松衣领的懊恼模样，忽然想起海棠春宴时——她翻墙逃席，罗袜沾泥，却还记得用帕子包走一块杏花糕喂野猫的可爱模样。
"不急。"他将拓本凑近烛火，火舌舔上"朱门"二字。
火光跃动在他眉间朱砂痣上，艳得刺目。
逐星突然现身："殿下，玄甲军密报——狄戎使团带了三百死士，伪装成商队入城。"
"果然，他们等不及了。"萧明湛轻笑，指尖一松，灰烬飘向窗外，混入满城飞花。
那诗笺最后一角被焚尽时，正露出"宁昭"的印文——
像极了一只即将冲破牢笼的雏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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