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宁心里一喜，还没来得及谢过余氏，就听她继续说道：“不过你姐姐那边也需要不少绣品，既然你不用绣嫁衣了，那便给你姐姐绣一幅百子千孙图送到宫里吧。”
她喉间涌起的谢词噎在胸腔，指尖掐进掌心，这百子千孙图并不好绣制，需以孔雀羽线缀金丝、绣满三百孩童，比嫁衣复杂了不知多少倍！
余氏眸光一寒，“怎么，你不愿意？”
宋微宁连忙低眉敛目，“能为嫡姐出一份力，女儿自然是欣喜的。”
这回答余氏满意了，看宋微宁也多了几分顺眼，“回去给脸上擦点药，别在大婚的时候留下痕迹，到时候丢的还是宋家的脸，知道了吗？”
“是，女儿知道。”
宋微宁扶着院门踉跄而入，脸颊红肿得如同熟透的桃子，发髻歪斜着露出一缕散乱的青丝。
跟在身后的绣娘们提着描金绣筐，裙裾扫过青砖地，惊飞了檐下啄食的麻雀。
刘氏正就着窗棂最后一线天光绣嫁衣，忽闻院中杂沓脚步声，她慌忙将未完工的绣活放下，针线筐碰翻在地，滚出几枚乌沉沉的铜扣子。
“这是怎么了？”她攥住女儿手腕，指尖触到冰凉潮意。
宋微宁不敢当着绣娘们的面多说什么，垂眸避开姨娘的目光，发梢扫过刘氏掌心，带来细微颤栗。
“归途遇了雨，走得急了些，母亲念我误了时辰，略训诫了几句，不过没关系，母亲怜惜咱们日夜赶工，特拨了几个绣娘过来帮忙。”
刘氏狐疑的看了那几人一眼，并不相信余氏有这么好心，“你母亲待你自然是极好的……”
绣娘们鱼贯而入，领头的王嬷嬷将绣样摊开在案几上，百子图纹样上金线蜿蜒如蛇。
“大姑娘入宫在即，在这紧要的关头，二姑娘特意求了夫人拨人来赶工。”王嬷嬷笑纹里藏着刀锋，“看夫人允了，二姑娘高兴的不得了，说是要给大姑娘绣一副百子千孙图，祝她早日获得圣上恩宠，诞下皇嗣呢！这份姐妹情深，怕是要惊动阖府了。”
原来在这等着呢！
刘氏脸色一沉，又不能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那咱们快点动针线吧，离你姐姐入宫的日子没多久了。”
绣娘指尖翻飞如蝶，嫁衣在金丝银线间渐显轮廓。
刘氏伏案描绣百子千孙图时，宋微宁正对着那抹粉红肚兜出神——缎面鸳鸯戏水纹样被烛火映得流光潋滟，她却想起了那不太稳重的九皇子。
“姨娘，父亲说九皇子不稳重，我那天见了他才知道，他何止是不稳重，简首……简首……吓人得很！”
刘氏轻笑一声，“不过是少年心性，你倒被吓成这般。”
她将茶盏递过，青瓷沿口抵住宋微宁发颤的唇，“女人活在这世道，得学会把骨头熬成蜜，殿下若宠你，你便是烈火也能化柔云，若厌你......”
她忽地掐灭话头，指尖抚过宋微宁鬓角散落的碎发，“若你是嫡女，此刻该凤冠压鬓......说到底都是姨娘无用......”
看着姨娘伤心，宋微宁心里也不好受，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绣活，“姨娘，你别再说这种话了，我不用去庄子里，己经很知足了，若是殿下对我好，我就时常求他让我出府看你……”
她声音渐低，似怕惊碎这奢望。
刘氏将帕子浸湿为她拭泪，檀香混着潮气氤氲，“好孩子，你不用记挂我，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行了，现在太子有了太子妃，下一个就是二皇子、七皇子，九皇子迟早也是要再娶一位皇子妃的。”
她望向窗外梧桐枝桠间漏下的残阳，“他若要娶正妃，必是世家嫡女，你只需记得，活着比什么都珍贵，你不要妄图去让殿下专宠你，姨娘只希望你平安就好。”
宋微宁望着姨娘鬓角新生的银丝，心里止不住的难受，她要是嫁出去了，那岂不是只剩下姨娘一个人在府里受母亲的磋磨了？
“姨娘，我舍不得你……”
刘氏眼底也有浓浓的不舍，却不想再说让女儿伤心的话，只好岔开了话题，“你的肚兜绣好了？抓紧些吧，殿下还等着看呢。”
提起肚兜，宋微宁果然又红了脸，转头看着桌子上那一抹粉色思绪纷飞……
三日之约己到，嫁衣如期绣好，连带着其他绣品，府里的下人一起给李宴辞送了过去。
彼时的李晏辞正倚在沉香木案前把玩玉扳指，随手翻看了一下，啧啧两声，“都是按规矩置办的，挑不出什么错来，可惜本宫要的从来不是规矩，送回去吧。”
玉扳指“咔”地扣在案上，惊得烛泪簌簌跌落。
其实让宋微宁三日之内把嫁衣完工，完全是因为他觉得当初在湖上被看了热闹，心里不爽快，如今人家按要求完成了任务，他又觉得没意思了。
距离大婚只剩了十日的时间，府里的老管家忙的不行，而李晏辞依旧该斗鸡斗鸡，该遛狗遛狗，仿佛曾经求到皇帝面前要人的不是他一样。
反观宋微宁最近可是忙的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百子千孙图绣至最后婴孩眉睫时，她忽觉眼前金线化作万千银针，刺痛得踉跄栽倒。
为了这副绣品，她和姨娘的眼睛都要瞎了。
刘氏看着女儿日渐消瘦，连忙抢过了她手中的绣活，“宁儿，休息一会吧，你都好几天没阖眼了，铁打的人都吃不消啊！”
宋微宁苦笑一声，“姨娘，我不累，你才应该休息一会才是，别担心我了。”
跟余氏打交道，从来讨不到好，要不是李晏辞那个三日之约，她也不用跟余氏借绣娘，最后换了个更累的活计。
刘氏攥着宋微宁的手腕，不容分说地将她往门外推搡。
廊下风铃叮当，她鬓边的碎发被吹得凌乱：“新妇怎可整日蔫头耷脑？去园子里走两圈，晒足日头再回房歇着。”
宋微宁刚要分辩，那雕花门“吱呀”合拢，将她的半句“姨娘”截在了门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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