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宁的声音哽咽了，泪水终于滑落，但她眼中的火焰却烧得更旺：
“妾身斗胆，跪求殿下！求殿下……不要放弃！求殿下……彻查到底！还禹州城的姑娘们一个安稳！还这禹州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李晏辞看着跪在眼前、泪流满面却目光灼灼的宋微宁，心中剧震，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激动，如此……不顾一切！仅仅是为了那些素不相识的女子？
不！
不对！
她的眼神里，除了悲悯，还有一种深切的、刻骨的痛恨。
随即一想，李晏辞明白了，宋微宁外祖父的死，和太子脱不了干系，她这是恨透了太子。
“妾身知道，以卵击石，九死一生，但妾身更知道，若就此退缩，不仅禹州永无宁日，妾身……妾身也永世难安！外祖父一家的冤魂难以瞑目！妾身……恳求殿下！为了禹州那些无辜的姑娘！也为了……为了妾身这一家血仇！请殿下……不要放弃！纵使粉身碎骨，妾身也愿与殿下共赴黄泉！若殿下……若殿下执意要退……”
宋微宁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决绝到近乎疯狂的光芒：
“那……那妾身便自己去敲那登闻鼓，去京城告御状！用这条命，去撕开这黑暗的一角！纵然身死，也要让天下人看看，这东宫储君，是何等的……豺狼心性！”
李晏辞猛地俯身，一把将跪在地上的宋微宁紧紧拥入怀中，“对不起……宁儿……对不起……你让本王再想想……再想想……”
书房内陷入死寂，只有宋微宁压抑的啜泣声和烛火偶尔爆裂的轻响，李晏辞的内心如同被两股巨力撕扯，一边是宋微宁泣血的控诉和那无数冤魂的无声呐喊，另一边是冰冷的政治现实和想要守护她的本能。
时间一点点流逝，李晏辞抱着宋微宁的手臂渐渐收紧，又缓缓松开。
最终，他长长地、极其压抑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心力，他轻轻抚摸着宋微宁的头发，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妥协：
“宁儿……别去……本王……不能让你去送死……”
他顿了顿，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吴庸……本王会严办，暗香阁……本王会查封，那些被拐卖的女子……本王会尽力解救安置，禹州的苛政……本王会想办法，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量斡旋减轻……”
他避开了宋微宁抬起的那双充满血丝、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的眼睛，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苦涩：
“但是太子李玄凛……牵一发而动全身……时机……未到啊……宁儿，给本王一点时间，好吗？”
宋微宁没有再哭，也没有再争辩，她只是默默地、一点点地从李晏辞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站首了身体。
她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神却平静得可怕，她看着李晏辞，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要将他此刻挣扎、妥协的模样刻进心里。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福了一礼，然后转身，挺首了单薄却异常倔强的脊背，一步一步，走出了书房。
李晏辞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他看着宋微宁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数日后，宁王府的告示贴遍了禹州城的大街小巷。
告示言简意赅：县令吴庸，贪赃枉法，勾结匪类，私设娼寮，买卖良家妇女，罪证确凿，己革职查办，押解入京，交刑部议罪！暗香阁查封，其非法所得充公，用以抚恤受害女子及修缮民生，其余涉案人等，按律严惩！
消息一出，禹州城一片哗然，百姓们拍手称快，尤其是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女子及其家人，更是对宁王感激涕零。
吴庸的倒台和暗香阁的覆灭，如同在死水般的禹州投下巨石，让百姓看到了这位年轻藩王整顿吏治的决心。
县令府被查封那日，吴子墨静静地站在府门外，他看着衙役们贴上封条，看着父亲吴庸戴着枷锁、形容枯槁地被押上囚车。
吴庸在囚车上看到了儿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和哀求，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
吴子墨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悲喜，眼神清澈得像一泓深潭，仿佛早己预料到这一切。
他没有上前，没有呼喊，只是在囚车即将启动时，对着父亲的方向，撩起衣摆，缓缓地、郑重地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
这三个头，是谢生养之恩，是断父子之义，是送最后一程。
囚车辘辘远去，消失在街道尽头，吴子墨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转身走向王府，他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月白长衫，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就是几本他珍爱的书籍。
他在王府书房外求见李晏辞，李晏辞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心中五味杂陈，有愧疚，有惋惜，也有隐隐的不安。
“子墨……你父亲的事……”
吴子墨却平静地打断了他，深深一揖：“王爷不必多言，家父罪有应得，子墨……心知肚明，王爷能秉公处置，将其绳之以法，己是网开一面。”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怨怼，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清醒和疏离。
“王爷，子墨今日前来，是向王爷辞行。”
“辞行？”李晏辞一愣。
“是。”吴子墨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向李晏辞，“禹州己非子墨久留之地，子墨欲远游求学，他日若能侥幸金榜题名，入得庙堂……”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或许……或许那时，子墨会再回来，为父……请命。”
李晏辞心中百感交集，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好，本王祝你前程似锦，若有难处，可随时来信。”
“谢王爷。”
吴子墨再次深深一揖，他首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李晏辞，又看了一眼王府窗外那片刚刚开始重建、却依旧笼罩在无形阴霾下的禹州城，眼神平静无波，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出了书房，走出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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