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中学的报名处挤了不少人，大多是骑着自行车来的家长，车后座上坐着穿着新褂子的孩子，手里拎着印着“好好学习”的帆布包。麦青站在人群外，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和补丁裤子，脚趾头在布鞋里蜷了蜷，有点发怯。
“同学，报名吗？” 一个戴眼镜的老师注意到她，笑着问。
麦青慌忙点头，从鞋垫底下掏出通知书递过去。老师看了看，又抬头打量她：“你是麦家庄的麦青？考得不错啊，全乡第三。学费带来了吗？”
麦青的心一紧，把母亲给的钱递过去，小声说：“老师，我只有这些……剩下的，我能以后再补吗？”
老师数了数，皱了皱眉：“还差不少呢。你家长没来？”
“我……我爷不让我来，我娘让我自己来的。” 麦青的声音更低了，眼泪又要上来。
就在这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麦青回头，看见李大爷站在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个布包。“李老师，这孩子的学费，我先垫上。” 他从布包里掏出一沓钱，有整有零，递给报名处的老师。
“李大爷？” 麦青愣住了，“您这是……”
“拿着。” 李大爷没看她，只是对老师说，“这孩子家里情况特殊，学费我先帮她交了，以后再说。” 老师认识李大爷，笑着点点头，给麦青办了手续，发了新书和一个蓝色的书包。
走出报名处，麦青才反应过来，拉着李大爷的胳膊：“大爷，这钱我不能要，我娘会想办法的……”
“你娘那身子骨，能想什么办法？” 李大爷打断她，把书包背到她肩上，“拿着吧，就当是我借给你的，等你将来出息了，再还我。”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几本用牛皮纸包着的旧书，“这是我以前教初中时用的课本，数学和语文都有，你拿去看，比新书还全乎呢。”
麦青接过课本，封皮己经磨掉了角，里面用铅笔写着工整的笔记，还有用红笔圈出来的重点。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谢谢您，李大爷……”
“谢啥，我这辈子就喜欢瞧着孩子读书。” 李大爷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不过，你爷那边……”
“我不怕。” 麦青咬了咬嘴唇，“我会跟他说，学费是我自己借的，以后我自己还。”
李大爷点点头：“有志气。但也别硬扛，真有难处，就去家里找我。” 他帮麦青理了理书包带，“回去吧，路上当心点。”
麦青背着新书包往家走，脚步轻快了不少。课本在书包里沉甸甸的，却让她觉得心里踏实。路过村口时，又撞见了王桂香，她正跟几个老太太坐在大槐树下纳鞋底，看见麦青背着书包，眼睛立刻瞪圆了。
“哟，这不是麦青吗？咋背着书包回来了？你爷同意你上学了？” 王桂香的声音阴阳怪气的。
麦青不想理她，低着头想走过去，却被一个老太太拉住：“青丫头，你真去上初中了？你爷能答应？”
“我自己考上的，凭啥不能上？” 麦青挣开她的手，大声说。
“嘿，这丫头片子，翅膀硬了啊！” 王桂香放下鞋底，站起来叉着腰，“我可告诉你，别以为上个初中就了不起了，你爷要是不认，看你娘怎么跟他交代！再说了，你去上学了，家里的活儿谁干？你弟谁带？真是自私！”
“我放学回来干！我早起干！” 麦青的脸涨得通红，“我弟都十二了，不用人带！”
“你跟我嚷嚷啥？” 王桂香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随即又冷笑，“行，我看你能撑多久！等你娘被你爷打死，看你还读不读得下去！”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麦青心里，她猛地冲过去，推了王桂香一把：“你胡说！我娘不会有事的！”
王桂香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立刻撒起泼来：“哎哟喂，这没娘教的丫头片子打人啦！麦老栓家的，快来看看啊！你家闺女要反天啦！”
她的喊声引来了不少人，麦青的父亲麦守业也从地里回来了，看到这情景，脸一下子黑了。“麦青！你干啥呢！” 他一把拉过麦青，扬手就要打。
“守业！” 李大爷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喝住他，“你问清楚再动手！是你二婶先咒人家人的！”
麦守业愣了愣，看着坐在地上哭嚎的王桂香，又看了看麦青通红的眼睛，手慢慢放了下来，叹了口气：“爹还在家等着呢，先跟我回去。”
回家的路上，麦守业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步子迈得很大，麦青要小跑才能跟上。进了院子，就看见麦老栓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脸黑得像锅底，旁边站着瑟瑟发抖的李秀莲。
“跪下！” 麦老栓指着地上，对麦青吼道。
麦青没动，把书包往地上一放：“我没错，我不跪。”
“你还敢顶嘴！” 麦老栓气得浑身发抖，“你是不是偷偷去报名了？谁给你的胆子？那学费是哪来的？”
“学费是我跟李大爷借的，以后我自己还。” 麦青抬起头，迎着祖父的目光，“我考了全乡第三，凭啥不能上学？麦强考试不及格，你们还天天哄着他，就因为他是男孩？”
“你个死丫头！” 麦老栓气得抄起身边的烟杆就朝麦青扔过去，被麦守业一把拦住。“爹，孩子还小，有话好好说……”
“说个屁！” 麦老栓推开儿子，“今天我就打死这个不孝女！让她知道麦家谁说了算！”
李秀莲扑过来抱住麦青，把她护在怀里：“爹，要打就打我吧！是我让她去的，钱也是我让她借的，跟孩子没关系！”
“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麦老栓指着李秀莲的鼻子骂，“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就是盼着丫头片子飞黄腾达，好给你争口气！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麦家的规矩就不能破！”
这场闹剧最终以麦老栓气得摔了个茶杯收场。麦青被勒令不准再踏出家门半步，书包被锁进了柜子里。但她没灰心，第二天一早，趁家里人都下地干活了，偷偷撬开柜子的锁，拿出李大爷给的旧课本，揣在怀里，牵着家里的老黄牛，往村西头的麦场走去。
麦场旁边有个很大的草垛，是去年冬天堆的，里面干燥又隐蔽。麦青把牛拴在树上，让它啃着路边的野草，自己钻进草垛里，扒出一个洞，把课本藏在里面。她每天都会找借口来放牛，其实是躲在草垛里看书。
旧课本的字很小，有些地方还被虫蛀了个小洞，但麦青看得格外认真。她用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练字，把李大爷圈出来的重点抄在捡来的烟盒纸上，揣在兜里，干活的时候有空就掏出来看。
有一次，她正趴在草垛里算算术题，忽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吓得赶紧把课本藏起来，探出脑袋一看，是麦强。他手里拿着一个偷来的苹果，正坐在草垛边啃得津津有味。
“姐，你在这儿干啥呢？” 麦强看见她，含糊不清地问。
“放牛。” 麦青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爷让你回家喂猪，你咋跑这儿来了？” 麦强把苹果核扔在地上，“我告诉爷去！”
“你敢！” 麦青瞪他，“你偷苹果的事，我也告诉娘！”
麦强的脸一下子白了，他最怕娘知道他偷东西。“我不告你，你也别告我。” 他小声说，眼睛却瞟向麦青刚才趴着的地方，“你刚才在看啥？是不是书？”
麦青心里一紧，挡在草垛前：“没看啥。”
“我就知道你还在偷偷读书！” 麦强突然拔高声音，“我要告诉爷，让他把你的书烧了！”
“你敢动我的书试试！” 麦青猛地推了他一把，麦强没站稳，摔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麦青怕他真的去告状，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那是李大爷给她的，她一首没舍得吃。“给你，别吵了。”
麦强接过糖，剥开纸塞进嘴里，立刻不哭了，含糊地说：“那你以后还得借我抄作业。”
麦青皱眉：“自己的作业自己写。”
“不借我就告状。” 麦强梗着脖子，嘴里的糖渣掉了一地。
麦青看着他无赖的样子，心里又气又无奈。她知道，跟麦强硬碰硬没用，只能先答应：“作业我可以教你，但不能抄。” 麦强眼珠一转，算是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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