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麦青牵着牛回家,刚进院子就看见麦老栓坐在门槛上,脸还是拉着的,但没再提打她的事。李秀莲从厨房探出头,冲她使了个眼色,嘴角带着点笑意。晚饭时,麦老栓把一个窝窝头扔给麦青,虽然没说话,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事暂时翻篇了。
麦青知道,这不是妥协,只是祖父在等她“知难而退”。农村的孩子上学,从来不是坐在教室里就能安稳读下去的。每天天不亮,她就得起床喂猪、挑水、给一家人做早饭,等把麦强送到村小,再一路小跑往乡中学赶,单程就得走一个小时。放学回家,还要帮着母亲割猪草、收玉米,首到天黑才能趴在炕桌上写作业。
煤油灯的光昏昏黄黄的,风一吹就晃,麦青常常写着写着,眼睛就酸得睁不开。李秀莲总会端来一碗热水,坐在她旁边纳鞋底,不说话,就那么陪着。有一次,麦青抬头看见母亲的鬓角又多了几根白头发,手里的针在布上戳得很慢,才发现她的手在抖——是白天在地里干活累的。
“娘,你去睡吧。” 麦青把笔放下。
“没事,娘不困。” 李秀莲笑了笑,针脚却歪了,“你写你的,娘在这儿给你做个新书包,你那个旧的,太破了。”
麦青低下头,眼泪滴在作业本上,晕开了一个墨点。她知道,母亲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护着她,就像护着一棵刚冒芽的麦子,怕被霜打了,怕被风折了。
可麻烦还是找上了门。一周后的傍晚,麦青刚从学校回来,就看见王桂香叉着腰站在麦家院子里,唾沫星子横飞地跟麦老栓说话。
“叔,我可不是多管闲事,” 王桂香拍着大腿,“你看麦青天天往乡中学跑,家里的活儿全撂给秀莲,那女人身子骨本来就弱,昨天我看见她在地里晕过去了,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麦强咋办?”
麦老栓的脸阴沉沉的,没说话。
王桂香又说:“再说了,一个丫头片子在外面跑,谁知道跟啥人打交道?乡中学里可有不少城里的野小子,万一学坏了,麦家的脸往哪儿搁?”
“你胡说八道啥!” 李秀莲从屋里出来,脸气得发白,“我闺女啥样我知道,轮不到你在这儿造谣!”
“我造谣?” 王桂香冷笑,“那你倒是说说,她昨天放学为啥跟一个男学生走在一块儿?我亲眼看见的!”
麦青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来了,昨天放学路上遇到同班的男生,对方问她一道数学题,两人站在路边说了几句话。没想到被王桂香看见了,还添油加醋编成这样。
“那是我同学,问我题呢!” 麦青急忙解释。
“问个题用得着说那么久?” 王桂香撇撇嘴,“我看是没安好心!叔,你可得管管,再不管,这丫头就要上天了!”
麦老栓猛地一拍桌子,冲着麦青吼:“明天起,不准去学校了!在家给我待着!”
“爷!” 麦青急了,“王桂香是胡说的,你别信她!”
“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 王桂香立刻接话,“叔,你要是不信,明天去乡中学问问,保准有人看见!”
麦老栓被她撺掇得火冒三丈,抓起扫帚就朝麦青挥过去。李秀莲再次扑上来挡着,扫帚结结实实地落在她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爹,求你了,别打孩子……”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后背很快红了一片。
麦青看着母亲被打,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冲过去抱住麦老栓的胳膊:“我不去上学了!你别打我娘!”
麦老栓的动作停住了,喘着粗气瞪着她:“这话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 麦青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不去了。”
李秀莲猛地抬头看她,眼睛里全是不敢置信:“青儿,你……”
“娘,没事。” 麦青对她摇了摇头,然后转向王桂香,一字一句地说,“二婶,你满意了?”
王桂香被她看得有点发怵,讪讪地说:“我也是为了你好……” 说完,赶紧溜了。
那天晚上,麦青把自己关在屋里,抱着李大爷给的旧课本,一夜没睡。月光从窗棂照进来,在书页上投下细碎的影子,那些工整的笔记仿佛在跟她说话。她想不通,为什么想读点书就这么难?为什么王桂香非要跟她过不去?为什么麦老栓眼里只有麦强?
后半夜,门被轻轻推开,李秀莲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布包。她把布包放在桌上,打开一看,是几件缝补好的旧衣服,还有一双新做的布鞋,针脚密密实实的。“这是给你做的,明天……”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麦青扑进母亲怀里,放声大哭:“娘,我不想放弃……我想读书……”
李秀莲抱着她,眼泪打湿了她的头发:“娘知道,娘都知道。但你爷的脾气你也知道,硬碰硬不行。咱先忍忍,等过了这阵,娘再想办法,啊?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青麦 ”
麦青哭了很久,首到嗓子发哑。她知道母亲说的是对的,现在跟麦老栓对着干,只会让母亲受更多委屈。她擦干眼泪,从枕头下拿出那本数学课本,翻到夹着书签的地方——那是李大爷用红笔写的一句话:“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别让别人挡了道。”
第二天一早,麦青没有像往常一样准备去学校。她穿上母亲做的新布鞋,拿起镰刀去了地里。麦老栓看见她,脸色缓和了些,麦强则得意地哼着小曲,背着书包去了村小。
王桂香路过麦家地头,看见麦青在割草,故意大声说:“还是老栓叔有办法,丫头片子就该在地里干活,读书有啥用?” 麦青假装没听见,镰刀挥得更快,草叶割破了手,渗出血珠,她也没在意。
中午回家吃饭,麦强炫耀着老师奖给他的小红花——其实是麦青前几天教他做对了一道题。麦老栓笑得合不拢嘴,把碗里的鸡蛋夹给麦强:“我孙子就是聪明!” 麦青低头扒着碗里的红薯稀饭,没说话。
下午,她牵着牛去了麦场,熟门熟路地钻进那个草垛洞,从里面掏出藏好的课本。阳光透过草垛的缝隙照进来,在书页上跳动,像一群小小的火苗。她翻开数学课本,开始做题,周围只有风吹过麦秸的沙沙声,还有远处传来的蝉鸣。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抬头一看,是李大爷背着药篓从地头走过。“麦青?你咋没去学校?”
麦青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把王桂香造谣的事说了一遍。李大爷听完,气得胡子都来了:“这个王桂香,真是满嘴胡吣!” 他蹲下来,看着麦青手里的课本,“就因为她一句话,你就不去了?”
“我爷不让我去,我娘还被打了……” 麦青的声音越来越小。
“傻孩子。” 李大爷叹了口气,“你娘为了啥?不就是想让你读出去吗?你现在放弃了,她的罪不就白受了?” 他从药篓里拿出一个野果子,递给麦青,“这叫八月炸,熟了甜着呢。你看这果子,埋在土里的时候,谁也看不见,可它自己使劲长,总有一天会破土而出,让人看见它的甜。人也一样,别被旁人的闲言碎语绊住脚。”
麦青咬了一口野果子,甜甜的汁液流进嘴里,心里却酸酸的。“可我爷那边……”
“你爷那边,我去说。” 李大爷拍了拍胸脯,“他要是还拎不清,我就去找村支书评理。咱们村好不容易出个重点中学的苗子,不能就这么毁了。” 他顿了顿,又说,“这样,你白天先在家干活,晚上去我那儿,我给你补课。王桂香总不能半夜还盯着你吧?”
麦青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我啥时候骗过你?” 李大爷笑了,“不过你得答应我,不管多累,都不能把功课落下。”
“我答应!” 麦青重重地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是热的。
那天傍晚,李大爷真的去了麦家。麦青躲在屋里,听见他跟麦老栓在堂屋里说话,声音不大,但很有力。她听见李大爷说“麦青是读书的料”,说“农村孩子想出人头地,读书是最好的路”,说“王桂香的话不能信”。麦老栓一开始还争辩几句,后来就没声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李大爷走了。麦老栓走进麦青的屋,沉着脸说:“明天起,你继续去学校。但要是敢学坏,看我打断你的腿!”
麦青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使劲点头:“我不会的!谢谢爷!”
麦老栓“哼”了一声,转身走了,脚步却好像轻快了些。
李秀莲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鸡蛋羹,眼眶红红的:“快吃了,补补身子。是李大爷帮你说的情,他还跟你爷保证,说要是你学坏了,他负责……”
麦青接过鸡蛋羹,热气腾腾的,烫得她手一抖,却舍不得放下。她知道,这碗鸡蛋羹,母亲肯定攒了好几天。她舀了一勺喂给母亲:“娘,你也吃。”
李秀莲笑着躲开:“娘不饿,你吃。”
麦青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眼泪滴在碗里,混着鸡蛋的香味,咸咸的,却又带着一丝甜。她想,李大爷说得对,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就算有再多荆棘,她也得走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母亲,为了那些偷偷为她铺路的人。
第二天一早,麦青背着书包走出家门时,正好撞见王桂香。王桂香看见她,眼睛瞪得溜圆,想说什么,却被麦青冷冷的眼神堵了回去。麦青没理她,大步朝乡中学的方向走去。阳光洒在土路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书包里的旧课本沉甸甸的,却像给了她无穷的力气。她知道,往后的路还会有更多风雨,但她不怕了。因为她心里有光,那是草垛里的月光,是鸡蛋羹的热气,是母亲藏在皱纹里的笑,是李大爷那句“别让别人挡了道”。这些光,足够照亮她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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