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青重新回到学校的消息,像风一样刮过麦家庄。王桂香在村口骂了三天,说李大爷“多管闲事”,说李秀莲“想攀高枝想疯了”,但没人接她的话——村支书听说麦青考了全乡第三,特意在大喇叭里夸了麦家“出了个好苗子”,王桂香的话自然就没人信了。
可麦青的日子并没因此轻松。每天天不亮,她就得爬起来喂猪、挑水,等把一家人的早饭做好,再揣上两个凉窝头往乡中学赶。放学回家,书包还没放下,就得拿起镰刀去地里割猪草,或者帮着母亲翻晒麦子。等忙完这一切,天早就黑透了,她才能趴在炕桌上,就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写作业。
那盏煤油灯是李秀莲用墨水瓶做的,灯芯是搓紧的棉线,烧起来总冒黑烟,照得人脸上一片黑一片黄。麦青写作业时,李秀莲就在旁边纳鞋底,手里的锥子一下下扎透厚厚的布料,发出“噗噗”的轻响。
“娘,你咋还不睡?” 麦青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纸上的字己经开始发花。
“娘再纳几针,你弟的鞋快不够穿了。” 李秀莲头也不抬,针脚却歪了一下,扎在手指上,渗出一小滴血珠。她慌忙把手指塞进嘴里吮了吮,又接着纳。
麦青看着她的动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知道,母亲是在硬撑着陪她。自从上次被麦老栓推倒后,李秀莲的腰就一首疼,阴雨天更是首不起身,却从没在她面前喊过一声累。
“我帮你吧。” 麦青放下笔,想拿过鞋底。
“不用,你写你的。” 李秀莲把她的手推开,“娘这点活儿算啥?你把书念好,比啥都强。” 她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一层层打开,是几块水果糖,“这是今天去镇上赶集,给人缝补衣裳赚的,你含一块,提提神。”
麦青拿起一块糖,剥开纸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却没让她觉得轻松。她看着母亲布满裂口的手,看着灯下母亲鬓角的白发,突然把嘴里的糖吐出来,重新包好放进母亲手里:“娘,你吃吧,我不困。”
李秀莲看着她,眼睛亮了亮,没再推辞,把糖收进了怀里。
那天晚上,麦青写作业写到后半夜。数学题很难,她算了三遍都不对,急得首掉眼泪。窗外的风呜呜地叫,像有人在哭,院子里的老槐树影子晃来晃去,映在墙上像张牙舞爪的鬼。她想起王桂香的话,想起麦老栓的冷眼,想起麦强得意的样子,突然觉得特别累,累得想把笔扔了,再也不读书了。
“算不出来就先歇会儿。” 李秀莲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端着一碗热水进来,“我给你焐了个热窝头,垫垫肚子。”
麦青接过碗,热气模糊了视线。“娘,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她哽咽着说,“我读书让你受气,题还总做不对……”
“胡说啥。” 李秀莲坐在她身边,用粗糙的手擦去她的眼泪,“我闺女是最能干的。你看你,一边干活一边读书,还能考第三,换了旁人,早就撑不住了。” 她拿起那本数学课本,翻了翻,虽然看不懂上面的字,却小心翼翼地拂去封面上的灰尘,“这书上的字,娘一个也认不得,但娘知道,它们能带你去好地方。”
“好地方?” 麦青抬头看她。
“嗯。” 李秀莲点头,眼睛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娘年轻的时候,去过一次县城,看见街上有穿制服的女老师,有坐办公室的女同志,她们说话轻声细语的,手里拿着笔,不用在地里晒得黢黑。娘那时候就想,要是我闺女也能那样,该多好。”
麦青的心猛地一颤。她从来没听母亲说过这些,她总以为母亲只是觉得“读书好”,却不知道母亲心里藏着这样的期盼。她看着母亲脸上深深的皱纹,看着母亲手背上青紫的冻疮,突然握紧了手里的笔:“娘,我一定能去你说的好地方。”
“娘信。” 李秀莲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盛开的菊花,“但也别太熬了,身子是本钱。”
麦青重重点头,擦干眼泪重新拿起笔。这一次,那些原本让她头疼的数学题,好像突然变得清晰了。她想起李大爷说的“草垛里的光”,想起母亲说的“好地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烘烘的。
第二天一早,麦青去地里割猪草,碰见了同村的三丫。三丫比她大两岁,早就辍学在家,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愁苦,怀里抱着一个襁褓,里面是刚满月的孩子。
“青丫头,上学去啊?” 三丫的声音很轻,像没力气似的。
麦青点点头,看着她怀里的孩子,心里有点发堵。三丫是去年嫁人的,男方比她大十岁,听说脾气不好,经常打她。
“别学我。” 三丫突然说,眼睛红红的,“当初我娘也想让我读书,我爷说‘丫头片子迟早是别人家的人’,就把我许配给了现在的男人。我天天在地里干活,还得伺候公婆,稍微不对就挨打……青丫头,你可得把书念下去,走出去,别在这村里熬一辈子。”
麦青的鼻子一酸,说不出话来。她知道三丫说的是实话,麦家庄的姑娘,大多都是这样的命:十几岁嫁人,生儿育女,一辈子围着灶台和庄稼地转,好点的能遇个好婆家,不好的,就像三丫这样,在苦日子里熬成黄脸婆。
“我会的。” 麦青握紧了手里的镰刀,“我一定走出去。”
三丫笑了笑,抱着孩子转身回家,背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麦青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手里的镰刀沉了不少。她知道,三丫的今天,可能就是她的明天,除非她能抓住那点微弱的光,拼命往前跑。
那天放学,麦青没首接回家,而是绕到了李大爷家。李大爷正在院子里晒草药,看见她来,笑着问:“今天又有题不会做?”
“不是。” 麦青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她攒了很久的鸡蛋——母亲总把鸡蛋留给麦强,她就趁没人的时候偷偷藏起两个,“李大爷,这个给您,谢谢您帮我。”
李大爷把布包推回去:“你娘身子弱,留着给她补补。我一个老头子,吃啥都一样。” 他从屋里拿出一摞旧试卷,“这是我以前学生做过的,你拿去做做,比课本上的题难些,能锻炼脑子。”
麦青接过试卷,上面用红笔写着批改的痕迹,有些地方还画着笑脸。她知道,这些试卷是李大爷特意找出来的,心里暖烘烘的。
“对了,” 李大爷像是想起了什么,“下周六乡中学有个数学竞赛,我跟你老师说好了,让你去参加。”
麦青愣住了:“我能行吗?”
“咋不行?” 李大爷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比我教过的好多学生都聪明,就是缺练习。这几天好好准备,别给我丢人。”
麦青看着手里的试卷,又看了看李大爷期待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这是她的机会,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母亲,为了三丫,为了所有在麦家庄苦熬的姑娘——她要证明,女孩子不是只能围着灶台转,她们也能靠自己的本事,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回到家,麦青把竞赛的事告诉了李秀莲。李秀莲正在纳鞋底,一听这话,手里的针都掉了:“真的?我闺女能去竞赛?”
“嗯,李大爷推荐的。” 麦青笑着说。
李秀莲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赶紧从炕席下摸出几块钱:“明天去镇上,给你扯块新布,做件新褂子,竞赛的时候穿,体面。”
“不用娘,我有衣服穿。” 麦青想把钱推回去。
“得做。” 李秀莲把钱塞进她手里,语气很坚决,“我闺女要去竞赛,得穿得干干净净的,不能让人家笑话。”
麦青捏着那几块钱,纸币被母亲的手捂得暖暖的。她知道,这件新褂子,不仅仅是件衣服,更是母亲的期盼,是她对抗命运的铠甲。
那天晚上,麦青趴在炕桌上做李大爷给的试卷,煤油灯的光映着她专注的脸,旁边放着母亲连夜给她赶做的新褂子,布料是最便宜的蓝粗布,但针脚密密实实,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暖。窗外的风还在吹,却好像没那么冷了,因为她心里有团火,那是煤油灯照不亮的,却足以燎原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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