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青发现窗台上的冰花又厚了一层时,陈阳正把一本泛黄的《数学分析》推到她面前。县一中的早读课还没开始,天刚蒙蒙亮,教室后排的煤炉烧得通红,橘红色的火光舔着铁皮炉壁,映得陈阳的睫毛像沾了火星,在眼睑下方投出细碎的阴影。
“这道题的辅助线,你昨天画反了。”他指尖点在几何图形上,暖气把他的声音烘得发暖,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不过思路比标准答案巧,值得记下来。”
麦青攥着铅笔的手紧了紧。袖口磨破的毛线勾住笔杆,露出手腕上冻裂的红痕——那是上周帮家里挑水时,水桶绳勒出的印子,结痂处又被寒风皴出细密的裂口,渗着血丝。她低头盯着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长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情绪,没接话。
教室门“哐当”一声被撞开,冷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煤炉里的火星子“噼啪”炸开。建国站在门口,军绿色棉袄上落满雪花,像裹了层白糖,手里的蓝布包冒着白气,把他冻得通红的鼻尖熏得发亮。他看见麦青和陈阳凑在一张桌子前,陈阳的胳膊肘几乎要碰到麦青的作业本,喉结上下动了动,把“俺娘蒸的菜窝窝”几个字咽了回去,换成粗哑的咳嗽。
“建国?”麦青猛地站起来,板凳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响。她快步走过去,闻到布包里混着的葱香和玉米面的甜气,鼻尖突然发酸——这味道是她从小吃到大的,此刻在凛冽的寒风里,竟烫得人眼眶发热,“这么大的雪,你咋来了?”
陈阳也跟着起身,目光落在建国冻得发紫的耳尖上。那只蓝布包的针脚歪歪扭扭,针距忽宽忽窄,显然是不常做针线活的女人的手艺,边角还缝着块菱形补丁——和麦青棉袄肘部的补丁是同一种蓝布,洗得发了白,在雪光里泛着旧旧的光泽。
“给你送准考证。”建国把布包往她怀里塞,手指触到她冰凉的手背,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粗粝的掌心在棉袄上蹭了蹭,“下周三就高考了,俺娘说吃点热乎的……菜窝窝里掺了白菜,不硌得慌。”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走廊里的喧哗打断。二婶王桂香叉着腰站在教室门口,军绿色头巾上的雪化成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嗓门比北风还利,穿透了风雪的呼啸:“麦青!你娘在砖窑厂晕过去了,你还有闲心跟野男人厮混!”
麦青的脸“唰”地白了,像被雪光映透的纸。怀里的布包“啪嗒”掉在地上,菜窝窝滚出来,黄澄澄的圆团上沾了层灰,像撒了把土。她顾不上捡,抬脚就要往外冲,却被王桂香伸胳膊拦住。
“你娘在医院躺着,你倒好,跟城里来的小白脸凑一块儿!”王桂香的唾沫星子喷在麦青脸上,带着一股生葱味,“我早就看你不对劲,天天躲在教室里不回家,原来是干这不要脸的事!”
那天下午,校长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发出老式电器特有的低鸣。王桂香拍着大腿哭,棉裤膝盖处磨得发亮,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信纸,纸边卷得像朵菊花:“俺亲眼看见的!这城里小子天天往教室钻,麦青心思都不在学习上了!她要是考不上,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青麦》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就是被这狐狸精勾的!我们老麦家可就指望她跳出农门了啊!”
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被风吹倒的禾苗,写着“麦青与陈阳举止亲密,常于教室独处,影响校风,望校领导严肃处理”,末尾没署名,却按了个红得发黑的指印,边缘晕开一圈模糊的印记,像滴凝固的血。麦青盯着那指印,胃里猛地一缩——她认出那是二婶常用的铁红印泥,去年分宅基地时,二婶就用这印泥按过手印,当时她还凑过去看,印泥里混着细小的沙粒,按出来的指印总带着点发乌的颜色。
“我没有。”麦青的声音发颤,却死死盯着王桂香,睫毛上沾着的泪珠冻成了小冰晶,“二婶,我娘到底咋了?她昨天还说砖窑厂的活儿不重……”
“你娘?”王桂香愣了愣,像是没料到她会追问,随即梗着脖子,唾沫星子溅到校长的办公桌上,“你娘干活不小心摔了,跟你有啥关系?我看她就是气你不争气!放着好好的地不种,非要考啥大学,现在还招惹野男人,丢尽了我们麦家的脸!”
陈阳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窗外的冰,在嗡嗡作响的灯管声里格外清晰:“校长,我和麦青是讨论题目。上周三下午三点到五点,我们在解解析几何的最后一道大题;周五晚自习,我们在核对物理模拟卷的答案;还有今天早上七点到七点西十,我们在看数学分析里的辅助线作法。教室后排的同学都能看见,他们可以作证。”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桂香瞬间僵硬的脸,“至于这封信,我建议查一下指印——我爸单位有刑侦科的朋友,他们有办法比对指纹。”
王桂香的哭声戛然而止,嘴角的唾沫星子僵在脸上,像挂了颗亮晶晶的冰粒。她下意识地把信纸往身后藏,手指攥得信纸发皱,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窗外的雪还在下,校长室的日光灯管突然闪了闪,把她惊慌失措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麦青看着二婶躲闪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今早出门时,听见二婶在院子里跟三叔嘀咕:“建国那孩子实在,麦青要是考上大学跑了,建国咋办?”当时她没在意,此刻再想,那些话像冰锥一样扎进心里。
陈阳弯腰捡起地上的菜窝窝,用干净的手帕擦去上面的灰,递还给麦青。窝窝还带着余温,透过薄薄的手帕渗过来,暖得人指尖发颤。麦青接过来,指尖触到那熟悉的温度,突然明白过来——二婶哪里是担心她考不上,分明是怕她考出去。
走廊里的风还在吼,卷着雪沫子拍打窗户,发出“啪啪”的声响。校长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看着那封举报信,又看看麦青冻得发紫的嘴唇,轻轻叹了口气:“王桂香同志,有事说事,别用这种法子。麦青这孩子我知道,学习刻苦,是个好苗子。”
王桂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麦青的目光钉在原地。麦青的眼睛很亮,像结了冰的湖面,映着窗外的雪光:“二婶,我娘到底在哪家医院?我现在就去看她。”
这一次,王桂香没再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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