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那天,麦青没有立刻回家。她坐在县图书馆的台阶上,给陈阳写了封信。
信纸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边缘还带着毛边。她握着那支磨秃的钢笔,想了很久,才写下第一句:“陈阳,谢谢你的数学笔记。”
她想起陈阳带她来图书馆的那天,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一排排书架上,像照在金色的海洋里。陈阳说:“麦青,你该来这里读书,你属于这里。”
那时她信了。她以为城市就是天堂,能让她摆脱麦家庄的土气,摆脱祖父的打骂,摆脱二婶的嚼舌根。
可现在,她望着图书馆对面的砖窑厂,突然觉得那冒黑烟的烟囱,比图书馆的尖顶更亲切。
她把信揉了揉,塞进裤兜。转身往车站走,路过一家供销社,看见橱窗里摆着台BP机,黑色的,上面闪着绿光。陈阳说过,等他去北京上大学,就买一台,这样就能随时联系了。
麦青站在橱窗前看了很久,首到售货员用奇怪的眼神看她,才转身离开。
她没坐车,而是步行回村。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回家的路。路过砖窑厂时,看见母亲正在搬砖,动作慢了些,却很稳。父亲在旁边帮她递砖,两人偶尔说句话,脸上带着笑。
麦青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深夜给她讲庄稼的故事,说“麦子要经历寒冬,才能长出的穗子”。那时她不懂,现在懂了。
快到村口时,看见建国在修自行车。他的额头上渗着汗,手里的扳手转得飞快。看见她,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车链“啪”地掉了。
“考得咋样?”他挠着头问,脸比夕阳还红。
“不知道。”麦青笑了笑,“反正我尽力了。”
建国从车筐里拿出个布包:“俺娘给你煮的绿豆汤,解暑。”
布包还是那个歪歪扭扭的布包,针脚却比上次细密了些。麦青接过,触到他的手指,像触到春天的麦苗。
回到家,祖父坐在院子里抽旱烟。看见她,没像往常那样骂,只是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块地方。
麦青坐下,望着天上的星星。它们像撒在黑布上的麦粒,闪闪烁烁。她从裤兜里掏出那封揉皱的信,想了想,扔进了灶膛。
火苗“腾”地窜起来,把信纸烧成灰烬。她仿佛看见陈阳的白衬衫在火里飘动,慢慢变成了麦家庄的炊烟。
“爷,”她突然开口,“要是我考上大学,我想学种麦子。”
麦老栓的烟锅停在嘴边,没说话。过了很久,他才往灶膛里添了块柴:“随你。”
那天夜里,麦青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金黄的麦田里,母亲在割麦,父亲在扬场,祖父坐在田埂上抽烟,建国在远处调试收割机。风吹过麦浪,传来阵阵清香,像极了此刻灶膛里飘出的烟火气。
她知道,无论考不考得上,这片土地都在等她。就像麦子不管经历多少风雨,总会扎进土里,长出新的希望。
第二天清晨,麦青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她披衣出来,看见祖父正蹲在鸡窝前,笨拙地往食槽里撒玉米粒。晨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竟有了几分柔和。
“醒了?”麦老栓没回头,声音有点闷,“锅里温着粥,你娘去地里看麦子了。”
麦青愣住了。祖父从没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更别说主动提母亲的去向。她走进厨房,看见灶台上摆着个白瓷碗,碗里卧着两个荷包蛋——显然是特意给她留的。
她端起碗,热粥烫得指尖发麻,心里却暖烘烘的。窗外传来公鸡的啼鸣,作者“紫色蝴蝶兰”推荐阅读《青麦》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远处的麦田在晨雾里泛着青绿色,像幅刚画好的水墨画。
吃过饭,麦青去地里找母亲。李秀莲正蹲在麦田里,用手拨开麦叶,仔细查看着什么。看见麦青,她首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土:“你看,这麦子抽穗了。今年雨水好,说不定是个丰收年。”
麦青凑过去,果然看见麦穗顶端冒出了嫩黄的穗尖,像婴儿的睫毛。她想起自己偷偷种在菜窖里的麦种,突然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庄稼有庄稼的时令,人也有人的时节,该发芽时发芽,该抽穗时抽穗,急不得,也躲不得。
“娘,”麦青轻声说,“要是我没考上大学,你会不会怪我?”
李秀莲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盛开的菊花:“傻孩子,考不考得上,你都是娘的好闺女。再说了,咱庄稼人,在哪儿不能扎根?”她顿了顿,指着远处的果园,“你二婶昨天来道歉了,说不该偷你的准考证。她还说,等你考完,想跟你学认字呢。”
麦青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没想到二婶会道歉,更没想到她想学认字。
“人啊,总会变的。”李秀莲叹了口气,“就像这麦子,去年遭了灾,今年不也好好的?”
正说着,建国扛着锄头过来了。他看见麦青,脸一红,把锄头往地上一放:“俺娘说,你家的麦子该除草了,俺来帮帮忙。”
麦青看着他沾着泥土的裤脚,突然想起陈阳白净的球鞋。她笑了笑,拿起旁边的锄头:“好啊,正好我也想干点活。”
两人并排蹲在麦田里,手起锄落,动作竟出奇地默契。阳光穿过麦叶的缝隙,落在他们手上,把指甲缝里的泥都晒成了金色。
中午回家时,麦青路过李大爷家,看见他正在院子里晒书。那些书大多是旧课本,封皮都磨掉了,却被捆得整整齐齐。
“李大爷,晒书呢?”麦青走进去。
李大爷转过身,手里拿着本《农业基础知识》:“是啊,等你考完试,这些书就送给你。我看你对种地有兴趣,这些书说不定用得上。”
麦青接过书,封面上的字迹己经模糊了,却能看出是用毛笔写的。她想起李大爷帮她争取助学金时的样子,想起他怼二婶时的硬气,眼眶突然有点湿。
“谢谢您,李大爷。”
“谢啥?”李大爷摆摆手,“我这辈子教过不少学生,就数你最像麦子——看着不起眼,骨子里却有股韧劲。”他望着远处的麦田,突然说,“听说了吗?县里要办农业技术培训班,我给你报了名。不管考不考得上大学,多学门技术总是好的。”
麦青的心猛地一跳。她看着李大爷布满皱纹的脸,突然明白了——原来早就有人在为她铺另一条路,一条通往土地,却也通往希望的路。
傍晚,麦青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给陈阳写第二封信。这次她没写数学笔记,也没写图书馆,只写了麦家庄的麦子抽穗了,写了母亲种的南瓜开花了,写了建国帮她家除草时锄断了三根苗。
最后,她写道:“陈阳,谢谢你带我看了那么多书,但我想,我还是更适合土地。就像麦子长在麦田里才最踏实,我站在这片黄土地上,心里才最安稳。”
她把信折成方块,放进信封,却没写地址。她知道,这封信不需要寄出去,因为答案己经在她心里了。
晚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麦青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它们像撒在黑布上的麦粒,闪闪烁烁。她想起明天就要出高考成绩了,却一点也不紧张了。
因为她知道,无论结果如何,她的根都在这里——在这片生她养她的黄土地上,在麦香弥漫的风里,在母亲的皱纹里,在祖父笨拙的关爱里,在建国沾满泥土的手心里。
而这些,就是比任何大学录取通知书都珍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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