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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离乡的行囊

小说: 青麦   作者:紫色蝴蝶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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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麦家庄那天,天刚蒙蒙亮,星星还缀在靛蓝的天上,像撒了把碎盐。

麦青的行囊摊在炕席上,简单得让人心酸。一床打了三层补丁的棉被,是母亲李秀莲连夜拆洗过的,被太阳晒得蓬松,叠起来像块方方正正的云朵,里面裹着阳光和皂角的清香味。几件换洗衣裳摞得整整齐齐,袖口和裤脚都接了新布,母亲用同色的线细细缝过,不细看几乎看不出痕迹。李大爷送的那支英雄牌钢笔,被她用红绳系着,贴身挂在脖子上,笔尖硌着心口,像颗沉甸甸的种子。最沉的要数那本《农业技术手册》,书页卷了边,边角处磨得发白,是她从废品站五分钱一斤淘来的,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红的蓝的墨水混在一起,像地里长疯了的庄稼。

“再带两个菜窝窝路上吃。”母亲的手在布包里进进出出,往里面塞着用玉米叶包好的窝窝,指尖在布包的补丁上反复——那布包原是麦青穿旧的蓝布衫改的,母亲把磨破的袖子拆下来,拼出个方方正正的布袋,针脚细密得像撒在地里的麦种,横平竖首,透着股执拗的认真。

“娘,真不用了。”麦青想把窝窝拿出来,指尖刚碰到玉米叶,就被母亲按住了。母亲的手心粗糙得像砂纸,掌纹里还嵌着洗不掉的麦糠,力气却大得惊人。

“那火车上的东西得多贵?”母亲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谁听见似的,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到了省城,别学人家买那些花哨玩意儿,但该买的笔和本子一定要买,别让人看出咱家里穷,被人看不起。”她说着,往麦青斜挎的布兜里塞了个油纸包,硬邦邦的,边角硌着麦青的胯骨。麦青知道那是啥——是母亲攒了大半年的零钱,一分两分的毛票,一毛两毛的角票,被她用细麻绳捆得整整齐齐,藏在枕头底下的瓦罐里,夜里翻身都怕压散了。

院门外突然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叮铃铃”的,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清亮。建国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来了,车后座绑着个新做的木箱子,用砂纸打磨得光溜溜的,还刷了层清漆,在晨光里泛着浅黄的光。“俺找东头的王木匠做的,”他把箱子卸下来,额头上渗着层细汗,顺着鼻尖往下滴,“他说这松木结实,放衣裳不占地方,还防潮。”

麦青摸了摸木箱的边角,王木匠特意倒了圆,不硌手。她知道这木箱值多少钱——王木匠的工费是一天三块,这箱子至少得两天才能做好,还不算木料钱。建国这阵子在砖窑厂拉板车,一天才挣两块五。

祖父麦老栓没出来送,麦青却知道他在堂屋里。门帘缝里漏出旱烟的味道,还有烟锅在炕沿上磕打的“梆梆”声,一下下敲在人心上。她走到堂屋门口,对着里面深深鞠了一躬:“爷,我走了。”

里面半天没动静,只有烟袋锅“滋滋”的燃烧声。麦青转身要走,听见祖父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像从老坛子里捞出来的:“到了那边,好好学,别惹事,也别跟那些不三不西的人来往。”她回头时,正看见门帘被掀开个角,露出祖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面像落了星子,亮得惊人。

建国把木箱捆在自行车后座,又把麦青的布包挂在车把上。“上来吧,早走早到。”他跨上自行车,车链条“咔嗒”响了两声,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麦青坐在后座上,手轻轻抓着木箱的边缘。自行车碾过露水打湿的土路,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春蚕在啃桑叶。建国不怎么说话,只是偶尔回头看看她,见她坐得稳当,又继续往前蹬。路过砖窑厂时,烟囱里正冒着滚滚的黑烟,混着清晨的雾气,在半空凝成灰黑色的云。麦青看见几个裹着棉袄的工人,正弯腰往板车上装砖,背影佝偻得像张弓,突然就想起母亲在这里背砖的样子——她的腰就是在这里被压弯的,阴雨天疼得首哼哼,却从不在人前说。作者“紫色蝴蝶兰”推荐阅读《青麦》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砖窑厂的活儿,俺跟俺爹说了。”建国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头也不回地说,后背的蓝布褂被风吹得鼓起来,“以后俺替婶子去上工,一天能多挣两毛加班费。你安心读书,家里有俺呢。”

麦青没说话,从布包里掏出个菜窝窝,往建国嘴边递了递。窝窝还带着余温,是母亲今早天没亮就起来蒸的,里面掺了切碎的胡萝卜缨,黄澄澄的,透着股清甜味。建国咬了一大口,玉米面的粗粝混着胡萝卜的微甜在嘴里散开,他含糊不清地说:“好吃,比俺娘做的香。”麦青看见他嘴角沾着的玉米面,像撒了层金粉,忍不住笑了,眼角的泪却趁机滑了下来,滴在手腕上,凉丝丝的。

到了县城火车站,人潮像涨潮的水似的涌过来。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城里人,袖口卷得整整齐齐,手里拎着皮箱;背着大蛇皮袋的务工者,袋子上印着“尿素”字样,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啥;还有像麦青一样背着行囊的学生,脸上带着怯生生的兴奋。小小的候车室里,空气里混着汗味、方便面味和劣质烟草味,还有不知谁身上的雪花膏味,搅在一起,是麦青从未闻过的味道。

“这是去省城的火车时刻表,俺抄下来了。”建国从裤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是从烟盒上撕下来的,背面用铅笔写着发车时间、到站时间,字歪歪扭扭的,像被风吹倒的禾苗,却一笔一划很认真,每个数字都描了两遍,“到了给家里打个电话,村支书家有电话,俺跟他说好了,你打过去他会喊俺娘去接。”

火车进站的铃声突然响了,尖锐得像针,刺得人耳朵疼。麦青拎着木箱子往检票口走,建国跟在后面,步子迈得很大,却总跟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像小时候送她去乡中学那样。到了检票口,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往麦青手里一塞,动作快得像在偷东西。

是个巴掌大的布老虎,用家里织的粗棉布做的,土黄色的身子,额头上用红笔画了个“王”字,眼睛是用黑纽扣缝的,歪歪扭扭的,一个高一个低,一看就是新手做的,针脚露出长长的线头,像老虎没剃干净的胡子。“俺娘教俺缝的,”建国的耳根红得要滴血,连脖子都染上了朝霞似的红,说话结结巴巴的,“她说……说这玩意儿能辟邪。你……你在那边要是受欺负了,就想想它,想想家里……”

麦青攥着布老虎,粗布的纹理磨着掌心,暖乎乎的。那两颗黑纽扣眼睛像在看着她,又像建国每次看她时躲闪的眼神。她想说点啥,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用力点点头。

火车鸣笛的声音很响,“呜——”的一声,震得站台都在抖。麦青转身跑上火车,找到自己的座位,从车窗往外看,建国还站在原地,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在攒动的人群里,像株倔强的玉米,格外显眼。他看见麦青在看他,突然挥了挥手,动作很大,像在驱赶什么似的。

火车缓缓开动了,铁轨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像在数着离别的脚步。麦家庄渐渐远了,先是看不见村口的老槐树,再是看不见砖窑厂的烟囱,最后变成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被晨雾吞了进去。

麦青趴在车窗上,看着熟悉的黄土地慢慢往后退,地里的玉米苗刚长出来,绿油油的,像铺了层毯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却又有种说不出的轻快,像压了一冬的麦苗,终于等到了春天。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钢笔,冰凉的金属硌着皮肤,又捏了捏口袋里的布老虎,粗布的暖透过棉布传过来。

突然明白,所谓离别,不是为了消失,而是为了以更好的样子,再回来。就像麦子,成熟了总要被收割,脱粒,磨成面粉,最后变成新的种子,撒回地里,长出更的穗子。

火车越开越快,把麦家庄远远抛在身后,载着麦青,往一个崭新的世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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