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汇款单上的宣言
腊月的寒风卷着碎雪,打在农业大学的玻璃窗上沙沙作响。麦青把冻得发紫的手指凑近暖气片,看着上面凝结的水珠一点点滑落,在斑驳的墙面上洇出深色的痕迹。桌上摊着刚填好的汇款单,收款人是“麦守业”——她故意没写母亲的名字,怕父亲舍不得花。
五千块的奖学金昨天刚到账,扣除这学期的助学贷款和下学期的学费,还剩三千二百块。她数了三遍,然后一笔一划地在汇款单上写下“叁仟元整”,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刻痕,像是在刻下一个郑重的承诺。
“真寄这么多?”张萌抱着暖水袋凑过来,看着汇款单上的数字咋舌,“你不留点生活费?下个月的家教钱要等月底才结呢。”
麦青把剩下的二百块塞进贴身的口袋,指尖触到布兜里硬硬的东西——是母亲给她缝的护身符,里面装着麦家庄的泥土和一小撮新麦种。她笑了笑:“够了,我还有这呢。”她晃了晃手里的咸菜瓶子,是上周母亲托人从老家带来的,里面装着腌萝卜干,够她就着馒头吃半个月。
张萌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一袋奶粉:“我妈寄来的,你拿着。总吃咸菜对胃不好。”
麦青想拒绝,可看着张萌真诚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个城里姑娘虽然娇生惯养,心却热得像灶膛里的火。上次她发烧,是张萌半夜起来给她找药;这次她为钱发愁,又是张萌偷偷帮她报了勤工助学的岗位。
“谢谢你,张萌。”麦青接过奶粉,指尖传来包装袋的温热,“等我家麦子丰收了,我给你带新磨的面粉,比城里买的香。”
“好啊,”张萌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我还从没见过真正的麦田呢。”
去邮局的路上,雪下得更大了。麦青把围巾裹得更紧些,露出的眼睛却亮得惊人。路边的商店挂起了红灯笼,玻璃窗上贴着“恭喜发财”的剪纸,年味越来越浓了。她想起去年寒假回家,祖父在饭桌上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不如早点嫁人”,当时她没敢顶嘴,只是默默扒拉着碗里的红薯稀饭。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口袋里揣着国家奖学金的证书,汇款单上的三千块是她用知识换来的底气。这不是谁施舍的彩礼,是她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一道题一道题算出来的,一个实验一个实验做出来的——是属于她麦青自己的尊严。
邮局里人不多,柜台后的阿姨认出了她,笑着打招呼:“又是给家里寄钱啊?你这姑娘真懂事。”
麦青点点头,把汇款单和身份证递过去。阿姨数钱的时候,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封信,是写给父亲的。这次她没敢写给母亲,怕母亲看了哭。
信里,她没提祖父逼她嫁人的事,也没说王莉那些刻薄的话,只写了三件事:一是告诉父亲,这钱是奖学金,干净得很,让他先用着给麦强还债,剩下的买些好种子;二是说她寒假要带新的土壤样本回家,李大爷要的资料她整理好了;三是嘱咐父亲别总让母亲去砖窑厂干活,她下学期能申请到更多补助,够用了。
最后,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加上了一句:“爹,我知道你难。但我读大学不是为了换彩礼,是想让咱家人都能堂堂正正地活着,不用看别人脸色。”
这句话她写了又划,划了又写,最后用钢笔重重描了一遍,墨水透了纸背。她知道父亲懦弱,一辈子被祖父压着抬不起头,可她还是想告诉他,人活着不能总弯腰,该挺首的时候就得挺首。
走出邮局时,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给光秃秃的树枝镀上了一层金边。麦青踩着地上的积雪,咯吱咯吱地往学校走,心里轻快得像长了翅膀。路过校门口的书店,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花十五块钱买了本《生态农业技术大全》——是给李大爷的新年礼物。
回到宿舍,王莉正对着镜子试新衣服,看见麦青手里的书,撇了撇嘴:“还看书呢?你家不是等着钱救命吗?这书能当饭吃?”
麦青把书抱在怀里,平静地看着她:“能。等明年麦家庄的麦子丰收了,你就知道了。”
王莉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张萌赶紧打圆场:“麦青的书肯定有用,她可是我们系的学霸。”
麦青没再理她们,走到书桌前,小心翼翼地把书店送的书签夹进书里。书签上印着省城的风景照,有高楼大厦,有车水马龙,是很多人向往的生活。可她看着照片,想起的却是麦家庄的麦浪,是清晨田埂上带着露水的青草香,是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
寒假前的最后一堂实验课上,王教授把她叫到办公室,递给她一个信封:“这是省农科院的实习通知,下学期开始,每周去两天,有补助。”
麦青接过信封,手指微微颤抖。信封里装着的不仅是实习机会,更是对她能力的认可。王教授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看了你写的土壤改良方案,很有想法。记住,知识不分高低,能让土地长出好庄稼的,就是真学问。”
走出办公室时,夕阳正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想起李大爷在信里说的:“青丫头,土地不会骗人,你对它好,它就给你长好麦子。”现在她信了,就像她相信自己的选择——哪怕这条路比别人难走十倍,哪怕要面对祖父的责骂、村民的嘲笑、城里人的白眼,她也要走下去。
放假回家的前一天,麦青去给最后一个学生补课。家长非要留她吃年夜饭,她婉拒了,说要赶火车。临走时,学生塞给她一张画,上面用蜡笔画着一片金灿灿的麦田,田埂上站着个扎辫子的姑娘,旁边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谢谢麦老师,祝你家麦子大丰收。”
麦青把画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书包最里层。坐上开往县城的火车时,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倒退,城市的高楼变成了低矮的平房,最后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田野。虽然是冬天,麦苗被大雪覆盖着,可她仿佛能看见来年春天,那绿油油的麦浪在风里起伏的样子。
火车到站时,天己经黑了。麦青背着沉甸甸的书包,里面装着给家人的礼物:给母亲买的护腰垫,给父亲买的棉手套,给祖父买的老花镜,还有给李大爷的那本书。出站口挤满了接站的人,她一眼就看见了父亲——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手里举着个写着“麦青”的牌子,在人群里显得有些局促。
“爹。”麦青喊了一声,眼眶有点发热。
父亲转过身,看见她,愣了一下,然后快步走过来,接过她的书包,嘴里嘟囔着:“咋才到?你娘在家炖着肉呢。”他的声音有点抖,不敢看她的眼睛,却把书包往自己肩上挪了挪,生怕累着她。
往汽车站走的路上,父亲突然说:“你爷……你爷知道你拿了奖学金,没再提嫁人的事了。”
麦青点点头,没说话。
“你弟……你弟去工地搬砖了,说要自己挣钱还债。”父亲的声音更低了,“他让我给你带句话,说以前对不住你。”
麦青停下脚步,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深夜给她修铅笔,把弟弟抢她的课本找回来,虽然他从没敢跟祖父顶嘴,可他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护着她。
“爹,”麦青轻声说,“等开春了,我教你种新麦子吧。李大爷说,能增产三成。”
父亲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像突然有了主心骨:“好,好啊。”他顿了顿,声音有点哽咽,“爹听你的。”
汽车站的灯光昏黄,照在父女俩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载着归乡的人,驶向那片沉睡的土地。麦青知道,等待她的不会是坦途,祖父的偏见、弟弟的债务、村庄的困境,都像横在她面前的坎。可她不怕了,就像那些被大雪覆盖的麦苗,只要根还在,开春就能破土而出,向着阳光,使劲生长。
她摸了摸贴身的口袋,那里装着那张汇款单的回执,上面的字迹己经被体温焐得有些模糊,却像一枚勋章,别在她的心上。这是她写给麦家庄的第一封宣言,用知识,用勇气,用一个农村姑娘不甘于命运的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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