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干涸的井与躁动的蝉鸣
大三暑假的太阳毒辣得像要把大地烤焦,麦青背着半旧的帆布包,踩着滚烫的土路走进麦家庄时,喉咙干得像要冒烟。村口的老槐树下空无一人,往常聚在这里纳凉聊天的老人都不见了,只有几只瘦骨嶙峋的狗趴在树影里,吐着舌头喘粗气。
她顺着记忆中的路往家走,路过村西头的果园时,突然听到一阵尖利的哭骂声:“这日子没法过了!老天爷瞎了眼啊!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啊……”
是二婶王桂香的声音。麦青停下脚步,透过半人高的蒿草往里看——果园里的桃树稀稀拉拉,叶子黄得打卷,挂在枝头的桃子又小又青,还长着难看的斑点。王桂香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旁边站着二叔王老实,蹲在树底下吧嗒吧嗒抽烟,眉头拧成了疙瘩。
“哭啥哭!丧门星!”王老实猛地把烟锅往鞋底上磕,“当初让你别承包这果园,你非不听,说‘城里人爱吃桃,肯定能赚钱’,现在知道难了?”
“我怎么知道这桃树这么难伺候!”王桂香抹了把眼泪,声音尖利,“又是生虫又是掉果,打了药也不管用,化肥钱倒花了不少!这可是借了你大哥的钱啊,怎么还啊……”
麦青想起临走前李大爷信里说的,二婶去年承包了村里这片没人要的果园,想学着别人种果树赚钱,结果因为不懂技术,不仅没收益,还赔了不少。当时她只当是听了个热闹,没想到场面这么狼狈。
她正想转身离开,王桂香却看见了她,哭声戛然而止,眼神复杂地上下打量着她:“哟,这不是咱们村的大学生回来了?城里日子好过吧,哪像我们,守着这破地遭罪。”
话里的酸味儿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麦青不好装作没听见,走过去说:“二婶,这桃树看着是生了蚜虫,叶子都卷了。”
“蚜虫?”王桂香愣了一下,随即撇撇嘴,“管它什么虫,反正就是不长好桃。我看啊,是这地不吉利,谁种谁倒霉!”
“不是地的事。”麦青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桃树的叶子,叶背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黑虫,“得用吡虫啉,稀释一千倍喷雾,连打三次就好了。还有这桃子上的斑点,是炭疽病,得提前打波尔多液预防……”
她随口说出的术语让王桂香和王老实都愣住了。王桂香上下打量着麦青,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你……你懂这个?”
“在学校学过一点果树栽培。”麦青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这果园底子不错,就是管理跟不上。要是信得过我,我明天来帮你看看。”
王桂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刻薄话,却被王老实拽了一把。二叔瓮声瓮气地说:“那……那麻烦你了,青丫头。”
麦青没再多说,转身往家走。背后的哭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王桂香压低了声音的嘀咕,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语气里的惊讶和不甘,她还是能感觉到的。
快到家时,麦青路过村中央的老井。井口用一块破石板盖着,旁边扔着几个歪歪扭扭的水桶,井台边的石缝里连杂草都蔫蔫的。她掀开石板往下看,黑漆漆的井洞里没有一点水声,只有一股土腥味扑面而来——这口养育了麦家庄几代人的老井,竟然干了。
“青丫头?你回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麦青回头,看见李大爷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手里拎着一个空水桶,桶底还沾着干涸的泥块。
“李大爷。”麦青赶紧走过去,“这井……”
“干了快一个月了。”李大爷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望着井口,“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了,没人管修井。现在喝水得去村东头的河里拉,那水又浑又涩,烧开了能结一层垢。”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田埂,那里裂开了一道道手指宽的缝,地里的玉米苗像被火燎过一样,叶子卷成了筒状。“今年旱得邪乎,从芒种到现在没下过一场透雨,玉米都快枯死了。麦老五家的几亩地,干脆就荒着没种,老两口跟着儿子去县城捡破烂了。”
麦青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记忆里的麦家庄,虽然不富裕,但井水总是清冽的,紫色蝴蝶兰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田地总是绿油油的,就算遇到灾年,村民们也会互相帮衬着抗旱抢种。可现在,老井干了,土地荒了,连最基本的凝聚力都好像被这毒辣的太阳晒化了。
“你二婶那果园,”李大爷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她倒是敢想,就是太急躁,不懂技术瞎折腾。买的树苗是次品,化肥农药也用不对路,不赔钱才怪。村里不少人看她笑话呢。”
麦青想起刚才看到的景象,心里五味杂陈。二婶虽然刻薄嘴碎,总爱搬弄是非,但这次承包果园,也是想让家里日子好过点。只是在这贫瘠的土地上,光有想头是不够的,还得有技术,有方法,有能看清路的眼睛。
回到家时,母亲李秀莲正在院子里的压水井旁费劲地压水,压了半天只出来几滴浑浊的泥水。看到麦青,她手里的压水杆“哐当”一声掉下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青儿,你可回来了!”
“娘,我回来了。”麦青放下帆布包,赶紧过去帮母亲擦汗,“爹和爷爷呢?”
“你爷爷在屋里歇着,你爹去河里拉水了。”李秀莲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走,手粗糙得像砂纸,掌心全是裂口,“这鬼天气,井水早就干了,河里的水也越来越少,每天拉水都得排队。”
屋里闷热得像个蒸笼,祖父麦老栓躺在竹床上,手里摇着一把破蒲扇,看见麦青,眼皮抬了抬,没说话。父亲麦守业扛着一个空水桶走进来,黝黑的脸上淌着汗,看到麦青,憨厚地笑了笑:“回来了?路上热吧?”
晚饭吃得很简单,玉米糊糊就着咸菜,还有几个硬邦邦的窝头。母亲一个劲地给麦青碗里夹咸菜,自己却只喝糊糊。祖父没怎么动筷子,时不时叹口气,像是有什么心事。
“青儿,”吃到一半,祖父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你那个大学……快毕业了吧?”
“嗯,还有一年。”麦青点点头。
“毕业了,就在省城找个工作。”祖父放下筷子,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托你陈阳同学的爹帮帮忙,找个坐办公室的活儿,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多好。”
麦青没说话,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她知道祖父是真心为她好,在他看来,女孩子能在城里找个安稳工作,嫁个好人家,就是最好的归宿。可她现在心里装着的,是干涸的老井,是龟裂的土地,是二婶果园里那些生病的桃树,是李大爷拎着空水桶的背影。
晚饭后,母亲拉着麦青在院里的凉床上乘凉。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下来,蝉鸣聒噪得让人烦躁。李秀莲摸着麦青的手,轻声说:“你爷爷是怕你吃苦。他那天还跟你爹说,要是你能在城里落户,他就算死也闭眼了。”
“娘,”麦青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了,“我在学校学了不少东西,能改良土壤,能防治病虫害,还能搞节水灌溉……我想,咱们村的地,还有救。”
李秀莲的手顿了一下,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她扇着蒲扇。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叹了口气:“青儿,娘知道你有本事,也知道你心疼这土地。可你一个女孩子家,太难了。你看你二婶,不就是个例子?”
麦青望着天上的月亮,心里像翻江倒海一样。她知道母亲说的是实话,在这片土地上做事,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技术难题,还有复杂的人情世故,是根深蒂固的观念,是无数双等着看笑话的眼睛。
可她忘不了李大爷信里的话,忘不了老井干涸的景象,忘不了那些在田埂上愁苦的脸。她学了一身本事,如果不能用在这片生养她的土地上,又有什么意义呢?
“娘,我想试试。”麦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就算难,我也想试试。”
凉床旁的月季花叶子蔫蔫的,显然很久没浇过水了。麦青起身去屋里舀了半碗水,小心翼翼地浇在花根上。水珠落在干裂的泥土上,很快就渗了进去,仿佛听到了土地渴望的呼吸。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蝉鸣渐渐稀疏了些。麦青知道,从她说出这句话开始,她的人生轨迹,或许就己经注定要和这片土地紧紧连在一起了。无论前方有多少困难,她都要走下去——为了那些干涸的井,为了那些龟裂的田,也为了自己心里那份沉甸甸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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