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皮鞋上的泥点与掌心的血泡
麦青是被院门外的自行车铃声惊醒的。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窗纸刚泛出鱼肚白，灶房里传来母亲拉风箱的声响，混着淡淡的玉米粥香。
"谁啊这是，大清早的。"母亲在灶房里嘟囔，脚步声往院门口去了。
麦青披衣下床，刚走到堂屋，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点城里口音的普通话："阿姨您好，我找麦青。"
她的心猛地一跳——是陈阳。
推开门时，陈阳正站在院里的石榴树下。他穿了件浅灰色夹克，配着熨帖的西裤，脚上是双锃亮的黑皮鞋，在满是泥点的院子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见她出来，他脸上露出熟悉的笑容，只是那笑容落在她沾满泥土的粗布褂子上，似乎顿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麦青的手在衣角上蹭了蹭，掌心的老茧被布料磨得有些痒。
"研究生毕业了，来看看你。"陈阳从背包里拿出个硬壳笔记本，"给你带了本最新的农业科技杂志，里面有篇关于生态种植的论文，我觉得你可能会感兴趣。"
麦青接过笔记本，封面光滑的塑封上印着她只在大学图书馆见过的期刊名。她指尖划过冰凉的封面，忽然想起高三那年，陈阳也是这样，把省图书馆借来的书偷偷塞给她，说"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进来坐吧。"母亲端着两碗玉米粥出来，碗沿还沾着点玉米碴，"刚熬好的，趁热喝。"
陈阳接过碗，目光扫过堂屋的陈设：掉漆的八仙桌，墙角堆着的化肥袋，墙上贴着的还是五年前的旧年画。他的视线在麦青那双裂了口的布鞋上停了停，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麦青低头喝粥，玉米的清香在嘴里弥漫开来，可她却觉得有些难咽。她能感觉到陈阳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她磨破的袖口上，扎在她露出的补丁袜子上，扎在堂屋那台吱呀作响的旧风扇上。
"你......还在种那十亩地？"陈阳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嗯，快抽穗了。"麦青抬起头，眼里带着点兴奋，"今年试种的品种不错，李大爷说亩产有望超千斤。"
"种得再好，不还是在农村吗？"陈阳放下碗，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惋惜，"我在省农业厅给你找了个岗位，专业对口，待遇也不错。你跟我回去吧，别在这耗着了。"
麦青握着粥碗的手紧了紧，碗沿的热度烫得掌心发疼。"我不回去。"她轻声说，"我学的这些，就该用在这。"
"用在这？"陈阳笑了，带着点无奈，"用在这满地的泥里？用在这破旧的农房里？麦青，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指着外面的田地，"你看看这，年轻人都走光了，土地都荒了，你一个人能改变什么？"
"我不是一个人。"麦青也站起来，粗布褂子的袖口扫过桌面，带落了一粒玉米碴，"李大爷在帮我，建国也在帮我，还有好多村民，他们都开始信我了。"
"建国？"陈阳的眉头皱了皱，"那个开农资店的？"他嗤笑一声，"麦青，你值得更好的。你忘了我们以前说过的吗？要一起去北京，去看天安门，去读最好的大学......"
"那是以前了。"麦青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陈阳，你看这土地，它虽然贫瘠，可只要你肯下力气，它就会给你回报。我喜欢这种踏实的感觉，喜欢看着麦子从土里钻出来，一点点长高......"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陈阳的目光打断了。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青麦》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他看着她晒得黝黑的脸，看着她手背上未褪的晒斑，看着她裤脚上沾着的泥点，眼神里的惋惜像潮水般涌上来。
"你变了，麦青。"他说，"你以前眼里有光的，有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可现在......"他顿了顿，似乎在找合适的词，"你眼里只有这些土坷垃了。"
"我没变。"麦青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有点疼，"我只是找到了自己该待的地方。就像麦子，长在地里才叫麦子，挪到花盆里，就活不成了。"
陈阳沉默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锃亮的皮鞋，鞋尖不小心沾了点院门口的泥，他下意识地用纸巾擦了擦。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道无形的线，把他和这个满是泥土气息的院子，和眼前这个双手粗糙的姑娘，隔在了两边。
"我下午的火车回省城。"他收起纸巾，声音平静了许多，"那个岗位我会帮你留一个月，如果你想通了，随时找我。"
麦青摇摇头："谢谢你，陈阳。但我不会去的。"
陈阳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推起自行车。车轮碾过院门口的泥地，留下两道清晰的辙印，皮鞋上的泥点在晨光里格外显眼。
他走后，母亲把一个煮鸡蛋塞到麦青手里："吃吧，别想太多。路是自己选的，咋走都对。"
麦青捏着温热的鸡蛋，蛋壳上还沾着母亲的体温。她望着陈阳消失的村口方向，心里没有难过，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她知道，陈阳就像城里的霓虹灯，亮得耀眼，可她终究不属于那里——她的根在这里，在这黄土地里，在这麦香里。
晌午去地里时，建国推着独轮车来了，车上装着两袋复合肥。"刚从县城拉回来的，新到的牌子，肥效好。"他把袋子卸下来，额头上的汗珠滚进下巴上的胡茬里，"我听我娘说，上午有个城里的后生来找你？"
"嗯，我大学同学。"麦青帮他把肥料搬到田埂上，"来看看我。"
建国"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只是拿起锄头开始给麦子松土。他的动作很稳，锄头下去的深浅都差不多，土块碎得像筛过一样。麦青看着他宽厚的背影，看着他布鞋上沾着的湿泥，忽然想起陈阳擦皮鞋的动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暖了一下。
"建国哥，"她轻声说，"下午我想去趟县城，买点农药。"
"我陪你去。"建国首起腰，脸上带着笑，"正好我店里的喷雾器该修了，顺路。"
两人推着独轮车往县城走时，路过村西头的老井。几个妇女正在打水，见了他们就打趣："建国，啥时候喝你和青丫头的喜酒啊？"
建国的脸一下子红了，挠着头说不出话。麦青也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洒下来，落在两人推着独轮车的手上，一个粗糙带着老茧，一个宽厚沾着泥，握在车把上，像是天生就该在一起。
走到半路，麦青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路边的野花说："你看，这是蒲公英，能入药的。"
建国凑过去看了看，认真地点点头："回头我问问收购药材的，看收不收。"
麦青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忽然笑了。她知道，这就是她要的日子——没有城里的霓虹灯，没有光滑的皮鞋，却有踏实的土地，有温暖的陪伴，有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
风拂过路边的麦田，返青的麦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他们伴奏。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混着泥土的气息飘过来，麦青深吸一口气，觉得心里踏实得很。
她的路，就在这脚下，在这黄土地上，一步一步，都走得稳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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