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雨夜的体温与破晓的脚印
麦青是被浑身的灼烫惊醒的。窗外的雨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混着风的呼啸，像是要把这破旧的农房掀翻。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脑袋却昏沉得像灌了铅，眼皮重得怎么也睁不开。
“青丫头？青丫头？”母亲李秀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哭腔，粗糙的手掌抚过她的额头，“咋烧得这么厉害？这可咋整啊……”
麦青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能感觉到母亲在给她盖被子，带着汗味的粗布被单裹在身上，闷得人难受。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听见母亲在打电话，声音抖得厉害：“建国啊，你青丫头姐烧得厉害，村里的赤脚医生不在家……”
后面的话她没听清，意识像被卷入了漩涡，忽明忽暗。她好像又回到了高考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雨天，她趴在煤油灯下刷题，母亲在旁边纳鞋底，昏黄的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晃悠悠的，很踏实。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有人在碰她的胳膊。“青丫头，起来喝点药。”是建国的声音，带着点喘，像是刚跑了很远的路。
她费力地睁开眼，看见建国站在炕边，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蓝布褂子往下淌着水，裤脚沾满了泥。他手里端着个粗瓷碗，黑乎乎的药汁冒着热气，带着苦涩的味道。
“快喝了，这是我在邻村张大夫那拿的退烧药。”建国把碗递到她嘴边，语气里藏着急，“张大夫说喝了就管用。”
药汁很苦，呛得她首咳嗽。建国赶紧放下碗，用袖子帮她擦嘴角，他的袖口也是湿的，带着雨水的凉意，却让她灼烫的皮肤舒服了些。
“咋淋成这样？”母亲在一旁擦眼泪，递过条干毛巾，“这雨这么大，你咋过来的？”
“骑车子来的，抄近路快。”建国擦着脸上的水，不在意地笑了笑，“张大夫说最好去乡卫生院打个针，不然怕烧反复。”
母亲犯了难，搓着手说：“这雨下得路都看不清，咋去啊？”
“我背她去。”建国说得干脆，弯腰就去解麦青身上的被子，“乡卫生院有急诊，去了就能看。”
“不行，雨太大了。”麦青终于挤出点声音，嗓子干得像砂纸在磨，“等天亮再说吧。”
“不行，烧这么高咋能等？”建国不由分说地把她裹进被子里，打横抱了起来。他的胳膊很稳，带着常年干农活的力气，却又小心得像怕碰碎了她。
麦青把脸埋在他的胸口，能闻到淡淡的化肥味混着雨水的清新，还有他身上热烘烘的汗味。这味道让她想起小时候，他背着她蹚过涨水的河，也是这样的味道，让人踏实。
母亲拿着伞跟在后面，雨声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建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路上，每一步都陷进深深的泥里，出时带着“咕叽”的声响。麦青能感觉到他的肩膀在抖，不是累的，是冷的——他的褂子早就湿透了，冷风一吹，谁能受得了？
“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她在他耳边说，声音还有点发飘。
“别动，快到了。”建国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喘，“你好好靠着，保存力气。”
麦青不再说话，只是把脸贴得更紧了些。她能感觉到他胸口的起伏，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能摸到他后背湿透的衣料下，紧实的肌肉在发力。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下来，落在她的脸上，冰凉冰凉的，可她心里却暖得像揣了个小火炉。
走了不知多久，她隐约听见了狗叫声，接着是昏黄的灯光从远处透过来。“快到了，乡卫生院就在前面。”建国的声音里带着点欣喜。
麦青抬起头，看见建国的下巴上全是胡茬，沾着雨水和泥点，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很，像黑夜里的星星。她忽然想起陈阳那双总是干干净净的手，想起他擦皮鞋时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原来有些东西，真的比不过这沾满泥点的真诚。
到了卫生院，医生给麦青打了退烧针，又开了些药。建国找了个长椅让她躺下，自己则蹲在墙角烤火，湿漉漉的褂子搭在旁边的铁丝上，冒着白气。
麦青看着他烤火的背影，他正低着头搓手，手背上的青筋在火光下格外明显。她忽然发现，他的脚踝处红得厉害，像是磨破了。
“你的脚咋了？”她轻声问。
建国愣了一下，赶紧把裤腿往下拉了拉，含糊地说：“没事，刚才走得急，蹭了下。”
麦青却坐了起来，非要看看。他拗不过，只好把裤腿卷起来——脚踝处磨破了一大块皮，血和泥混在一起，看着触目惊心。
“咋弄的？”她的声音有点发颤。
“可能是路上被石头硌的。”建国挠挠头，笑得有点憨，“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麦青没说话，从医生那要了点酒精和纱布，小心翼翼地给他清理伤口。酒精擦在破皮的地方，他疼得身子一缩，却咬着牙没出声。她抬头时，看见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嘴唇咬得紧紧的。
“疼就说一声。”她的声音软了下来。
“不疼。”建国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你好起来比啥都强。”
麦青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继续包扎。火光映在两人交叠的手上，一个缠着纱布，一个沾着药棉，明明是在处理伤口，却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雨停的时候，天己经蒙蒙亮了。建国背着麦青往回走，路上的泥被太阳晒得半干，踩上去软软的。田埂上的野草挂着露珠，在晨光里闪着亮，空气里满是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建国哥，”麦青趴在他背上，轻声说，“等麦子收了，我请你吃饺子。”
“好啊。”建国的声音里带着笑，“我娘说你包的饺子好吃，比我娘包的强。”
“那我多包点，让你娘也尝尝。”
“嗯。”
两人没再多说，只是默默地走着。晨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印在刚翻过的土地上，像两株紧紧靠在一起的麦子，根在土里缠得紧紧的，向着太阳的方向，努力生长。
快到村口时，麦青忽然看见路边有丛野蔷薇，沾着露珠开得正艳。“你看，那花好看不？”她指着花说。
建国停下来看了看，认真地点点头：“好看。”他想了想，放下她，走过去摘了一朵，小心地别在她的头发上，“给你戴上。”
麦青的脸一下子红了，像被晨光染透的云霞。她抬手摸了摸头发上的花，花瓣上的露珠蹭在指尖，凉凉的，心里却暖烘烘的。
她知道，有些东西，在这个雨后的清晨，己经悄悄改变了。就像这沾着泥土的野蔷薇，虽然不似城里的玫瑰精致，却带着土地的芬芳，扎扎实实地开在她心里，再也拔不掉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SSE9/)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