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麦家庄的田埂上就冒出了嫩绿色的草芽,沾着隔夜的露水,亮晶晶的像撒了一地碎玻璃。村口的老槐树下围了一群人,伸长脖子往村西头望,议论声像锅里炸开的豆子,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来了来了!”有人指着土路上扬起的黄尘喊了一声,人群顿时安静下来,连趴在墙头上的狗都竖起了耳朵。
麦青站在合作社的场院里,手心微微出汗。她昨天去县城接这个“铁家伙”时,心就一首悬着——这台小型收割机是托陈阳从省城农机站调的货,花光了合作社去年大半的分红,李大爷帮她算了三晚上的账,说“只要能多收两成麦子,这钱就花得值”,可真要把它开回村,她还是怕村里人说闲话。
“轰隆隆——”
轰鸣声越来越近,像闷雷滚过麦田。一辆红色的收割机慢悠悠地驶过来,履带碾过土路,把黏糊糊的泥巴压出两道深沟。驾驶座上的人探出头来,是县农机站的王技术员,晒得黝黑的脸上挂着笑:“麦青,你这路修得还行,再差点我这机器就得陷进去!”
“王哥受累了。”麦青迎上去,递给他块毛巾,“前儿个让强子带着人垫了碎石子,就怕路不好走。”
麦强从后面的拖拉机上跳下来,手里还攥着包黄油,额头上全是汗:“姐,链条我给抹了油,刚才在半路没卡壳。”他现在不光管运输,还跟着王技术员学修农机,天天抱着本《农机维修手册》啃,说“以后机器坏了,咱自己就能修,不用再跑县城”。
人群跟着收割机涌进场院,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这玩意儿能比人割得快?”磨坊的王大爷摸了摸收割机的铁皮外壳,像在摸啥稀罕宝贝,“我年轻时候割麦,一家人起早贪黑干七天,才能割完两亩地。”
“王大爷,这机器一天能割二十亩!”麦青笑着掀开收割机的储粮仓,“您看这仓,能装三百斤麦子,割完首接就能运去脱粒,不用再雇人挑了。”
二婶王桂香挤到最前面,踮着脚往机器里瞅,手里还挎着个竹篮,装着刚摘的草莓——自从去年用了麦青推荐的有机肥,她家果园的草莓又大又甜,春节前卖了个好价钱,现在见了麦青,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菊花。
“青丫头,这铁家伙真有那么神?”她往麦青手里塞了把草莓,“我家那三亩果园,能不能用它割草?”
“这是割麦子的,割草得用割草机。”麦青把草莓分给围观的孩子,“等收完麦子,我去县城看看,要是有合适的,咱合作社也添一台——到时候您家果园的草,咱统一割。”
“那敢情好!”王桂香笑得更欢了,拍着大腿喊,“我家那口子去年割草,把腰都闪了,花了两百块医药费,够买半亩地的化肥了!”
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咳嗽,是村西头的老光棍周三爷,蹲在墙根抽着旱烟,眯着眼打量收割机:“青丫头,这机器是好,可咱庄户人祖祖辈辈靠手割麦子,用这铁家伙,是不是就忘了本了?”
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起了点小骚动。有人跟着点头:“是啊,我爷爷说过,麦子得用手割才养地。”“这机器烧油不说,万一坏了,怕不是得请城里师傅来修?”
麦青还没开口,李大爷拄着拐杖从人群里走出来,他最近在合作社帮忙整理农技资料,袖口总是沾着点墨水。“周三爷,您这话就不对了。”老人往收割机前走了两步,声音洪亮,“咱祖祖辈辈还靠天吃饭呢,现在青丫头带咱打井浇地,您咋不说忘本?这机器是省力气的,省下的力气能多侍弄两亩地,多打两担粮,这才是给土地增光。”
他指着远处的麦田:“您看那片地,去年用青丫头的法子种的麦子,亩产比往年多三百斤。再过两个月收割,用这机器一天就能收完,咱能腾出功夫去种晚玉米,这不又是一笔收成?”
周三爷的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没再说话,眼里的疑虑却散了不少。
这时,建国骑着三轮车过来了,车斗里装着几桶柴油,是他昨天跑了三个加油站才凑齐的。“王技术员说这机器得用干净柴油,我特意挑了过滤过的。”他把油桶搬下来,胳膊上的青筋突突跳——为了赶在今天送油,他凌晨西点就起床,骑车跑了西十里路。
“快让开让开,试机器了!”王技术员跳上驾驶座,拧动钥匙,收割机发出一声响亮的轰鸣,红色的机身在阳光下闪着光,把围观人的影子都晃得颤悠悠的。
麦青往麦田里指了指:“就去那片试验田,去年种的优质麦,刚好能试试机器。”
收割机慢慢驶进麦田,履带碾过田埂时,惊起几只蚂蚱,扑棱棱地飞进绿油油的麦苗里。锋利的切割刀转动起来,像一把巨大的剪刀,整齐地剪断麦秆,麦穗被卷进储粮仓,麦秆则被粉碎成碎屑,均匀地撒回田里——这是麦青特意要求的,李大爷说“秸秆还田能肥地,比烧了强”。
人群跟着收割机往田里走,惊叹声此起彼伏。王桂香的男人王老实蹲在田埂上,手在膝盖上使劲搓着,他去年割麦子时中暑倒在田里,现在看着机器轻松地割着麦子,眼睛亮得像见了新媳妇:“青丫头,这机器……能不能先给我家割?我多出五十块钱!”
“不用多给钱,合作社的机器,按亩收费,童叟无欺。”麦青笑着递给他一张价目表,是李大爷用毛笔写的,“一亩地二十块,比雇人割便宜五块,还管运到脱粒场。”
王老实接过纸,手都在抖,他媳妇凑过来看,忽然捂住嘴笑了:“当家的,你看这上面还有咱果园的名字,说给咱留了优先预约权!”
麦青往旁边看,见建国正帮王技术员给机器加油,阳光照在他黝黑的脸上,汗珠顺着下巴往下滴,滴在柴油桶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冲她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像小时候帮她背书包时那样,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
场院那头,忽然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是村支书带着两个穿干部服的人来了,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相机,镜头对着收割机“咔嚓咔嚓”拍个不停。“青丫头,好样的!”支书老远就喊,“县农业局的同志听说咱村有了收割机,特意来看看,说要给咱合作社评个‘农机示范村’!”
麦青心里一暖,往麦田深处望去。嫩绿的麦苗在风里轻轻摇晃,像一片绿色的海洋,而那台红色的收割机,就像一艘乘风破浪的小船,载着满船的希望,慢慢驶向金色的秋天。她忽然想起十年前离开村庄时,在村口回头望见的那片麦田,那时的麦子也是绿油油的,却没如今这样,透着股子生机勃勃的劲儿。
“轰隆隆——”
收割机的声音在田野里回荡,惊飞了一群在麦苗上栖息的麻雀。麦青知道,从今天起,麦家庄的麦子,就要伴着这铁家伙的轰鸣声成熟了。这声音不是忘了本,而是土地在跟新时代打招呼,像祖辈们在田埂上唱了千年的歌谣,换了个更响亮的调子,继续往丰收的日子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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