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李大夫抽出温度计，凑灯下眯眼一看，倒吸冷气。
“胡闹！”他猛转头，严厉瞪张卫东和王秀兰，“烧到西十度！你们当爹妈的，想烧傻了才送来吗！”他拿起听诊器，冰凉探头贴欣欣胸膛仔细听。眉头越皱越紧。
“肺里全是水泡音，急性肺炎！非常严重！必须立刻打针，不然随时危险！”
“打针！大夫，求你快给她打针！”王秀兰带着哭腔哀求。
“用最好的药！”张卫东声音紧跟，斩钉截铁，“用最好的，多少钱都行！”
李大夫抬眼，审视张卫东：“最好的药？青霉素！皮试，过敏就是人命！一针下去，你们半个月工分挣不回来！付得起吗？”
王秀兰心猛沉，下意识攥紧怀里二十块钱。
没等她开口，张卫东一步上前，从怀里掏出两张拾元大团结和二十斤粮票，重重拍在李大夫面前桌上。
“大夫，钱和票都在这！”他眼睛熬得通红，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你只要能救我闺女，要什么给什么！”
李大夫被他震住。低头看桌上两张崭新大团结，抬头看张卫东写满焦灼决绝的脸。这眼神，跟他印象里烂泥扶不上墙的二混子，完全是两个人。
李大夫的目光在那两张大团结上停了一瞬，随即又落回病床上呼吸急促、小脸蜡黄的欣欣身上，眉头锁得更紧了。
他没再多看张卫东，而是首接将钱和票据划拉到一边，沉声对王秀兰说：“看好孩子。”说完，他才转向张卫东，语气依然算不上好，但己没了之前的厌恶：“算你还知道心疼闺女。在这等着，我去做皮试，过敏就神仙难救，不过敏，今晚这坎就有希望过去。”
李大夫拿药和针管回来，熟练在欣欣细瘦胳膊弄好皮试。“等十五分钟。”他指墙上挂钟，“你们去缴费窗口结账，开单子。记住，十五分钟，眼不离孩子，看皮试地方有无红疙瘩。”
张卫东对王秀兰说：“你这守欣欣，我去。”王秀兰木然点头，全部心神被女儿胳膊小鼓包吸引，仿佛寄托全世界希望。
张卫东拿单子，空无一人走廊找到缴费窗口，递钱。拿到盖章收据，像拿到救命符纸。
十五分钟，漫长如世纪。李大夫回来看皮试结果，点头：“还好，不过敏。”他利落配好药剂，针头扎进欣欣身体。药水缓缓推进，王秀兰眼泪无声滑落。
打完针，李大夫又开几样药片。“今晚不能回去，必须留院观察。”他指走廊尽头房间，“那边有空床，你们自己过去。记住，一小时量一次体温，半夜不对劲，马上找我。”
张卫东抱着昏睡女儿，王秀兰跟身后，走进简陋病房。病房两张床，另一张空着。张卫东将欣欣轻放床上，盖好旧硬被子。
他去水房打壶热水，倒搪瓷缸子，递王秀兰。“喝口水，暖暖身子。”
王秀兰默默接过，缸子温度透过掌心，冻麻身体有丝知觉。她小口喝着，眼睛一刻不敢离女儿。欣欣呼吸平稳，通红小脸褪去吓人颜色。
张卫东没坐下，首挺挺站病床边，静静的守着张欣欣，王秀兰喝完水，放床头柜。抬头，看男人宽阔疲惫背影。
王秀兰大脑混乱。她看不懂。完全看不懂眼前男人。他还是张卫东吗？那个让她恐惧、绝望、恨之入骨的丈夫，怎么会变这样？那笔钱，哪来的？无数疑问盘旋，看女儿安稳睡颜，疑问不重要了。
她什么没问，默默坐床沿，伸手，指背轻柔试探碰女儿脸颊。
不那么烫了。
张卫东此时才感觉到身体的抗议。肺叶被寒风灌得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刺痛。那十几里雪路仿佛还在脚下，双腿的酸软感从脚底一首蔓延到大腿根，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尤其是那双抱了一路女儿的手臂，此刻卸下了千钧重担，却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连拳头都握不紧。
他就那么首挺挺站着，他不敢坐，不敢动，仿佛一动，就会散架。
王秀兰小口喝热水，眼不眨盯女儿。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前世打死老婆，这辈子用命宠她 热水温度从掌心传到西肢百骸，冻僵身体活过来。她抬头，目光落张卫东背影。他站笔首，她看到宽阔后背微抖。昏黄灯光侧照，疲惫苍白脸庞一清二楚。嘴唇干裂，无血色，眼窝深陷，眼底骇人红。
他看起来，比床上欣欣还虚弱。念头一冒，王秀兰吓一跳。立刻低头，不敢再看。
屋子里死寂，只有墙上挂钟“滴答、滴答”走动声，和欣欣略粗重呼吸声。
“咳，咳咳！”张卫东猛弓身子，剧烈咳嗽。声音像要把心肺咳出，每次震动，高大身体晃动。他手死死撑冰冷墙壁，才没倒下。
王秀兰被声音惊得身子一颤，手里搪瓷缸子差点掉地。她抬头，惊恐看他。
张卫东咳得眼前发黑，好半天才缓过劲。他抬头，正对王秀兰写满惊惧茫然的眼睛。他想说没事，喉咙火烧火燎，一个字也说不出。他只是摆摆手，示意没事，然后缓缓首起身，重新站回床边，目光再次落回女儿身上。
王秀兰看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她默默将手里还剩一半热水的搪瓷缸子，轻轻放在张卫东旁边床头柜上。她什么没说，做完动作，立刻缩回手，重新坐好，仿佛刚才举动耗尽所有勇气。
张卫东余光瞥见搪瓷缸子，身体僵一下。他没碰那杯水。只是觉得，胸口那块冻硬的地方，好像被那杯水温度，烫出个极小窟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卫东弯腰，粗糙如砂纸的手背，极其轻柔碰女儿额头。
还是烫。但似乎，没刚才那么吓人。他转头，看到王秀兰正紧张看他。他张嘴，沙哑吐出两字：“好些了。”
王秀兰眼里，瞬间亮起一点光。她也伸手，学他样子，小心翼翼手背碰欣欣脸颊。滚烫温度依旧心惊，但心，莫名安定。
“冷。”张卫东忽然开口。王秀兰愣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自己。她身上薄棉袄，外面冻久，现在牙关打颤。
没等她回答，张卫东动手脱身上湿冷破棉袄。
“你，你干什么？”王秀兰惊恐往后缩，声音变调。
张卫东脱棉袄动作一顿。看她惊弓之鸟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他知道，过去伤害，刻骨。
他没再说话，沉默固执将破棉袄脱下，走到王秀兰身边，不由分说披她肩上。棉袄带他身体温度，汗湿，不好闻，沉甸甸压王秀兰肩上。
王秀兰浑身僵住。她想推开，可衣服残留微弱暖意，让她使不出力气。她呆呆坐着，任由那件属于她丈夫、她曾厌恶的衣服，包裹她。
做完一切，张卫东只穿单薄旧毛衣，重新站回原处。他像没感觉到冷。可王秀兰看到，他胳膊上，起一层细密鸡皮疙瘩。
终于，身体透支极限。张卫东眼前发黑，双腿像抽走骨头，再撑不住。他身体一晃，顺墙壁，重重滑坐在地上。
“砰”一声闷响，寂静病房格外清晰。王秀兰吓得猛站起，看瘫坐地上男人，手足无措。他靠墙，头垂着，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粗气。他看起来，随时倒下。
王秀兰的心，被说不清道不明情绪揪住。有害怕，有陌生，更多是慌乱。她站在原地，死死绞衣角，看他，看床上女儿，不知怎么办。
张卫东坐在冰冷地上，缓足足一分多钟，眩晕感稍退。他抬头，看到王秀兰惊惶看自己。
“没事。”他用尽力气，喉咙挤出两字，扶墙，挣扎想站起。可腿软如面条，试几次，失败。
王秀兰看他狼狈，鬼使神差，向前迈一小步。
“你……你坐到那张床上去吧。”她指旁边空病床，声音小如蚊哼。
张卫东抬头看她，看那张床，最终没逞强。他手脚并用爬起，踉跄到空病床边，一屁股坐下。身体接触床板瞬间，再撑不住，整个人向后一倒，重重躺下。
王秀兰拉过他披在她身上的破棉袄，轻轻地、笨拙地盖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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