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院子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一个洪亮如钟，带着绝对威严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人群外响起。
“都干什么呢！想造反吗！”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村大队长李建国黑着一张脸，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闻讯赶来的民兵。
当他看到院子里的情景时，那双锐利的眼睛猛地一缩。
张卫东正骑在张卫国身上，拳头上还沾着血和泥。张卫国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鼻青脸肿。陈玉兰和李桂芝一个捂着胸口，一个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王秀兰则抱着孩子，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口。
整个场面，混乱又惨烈。
李建国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沉声喝道：“张卫东！给我起来！”
张卫东听到李建国的喝令，那股燃烧到极致的怒火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理智瞬间回笼。他看了一眼身下己经毫无还手之力的张卫国，又看了一眼大队长那张黑得能拧出水的脸。
他松开手，缓缓地从张卫国身上站了起来。他的动作不快，身上还带着一股未消散的戾气，但那双猩红的眼睛，却慢慢恢复了黑沉。
“大队长，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李桂芝一看到救星来了，连滚带爬地扑到李建国脚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这个张卫东疯了！他要打死他亲哥啊！无法无天了啊！”
陈玉兰也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指着张卫东，声音发着颤：“建国，你看看，你看看这个畜生！我白养他这么大了！他连亲娘都打啊！”
李建国扫了一眼她们狼狈的模样，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没有理会两个女人的哭诉，只是用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张卫东。
“张卫东，你说！好端端的，为什么动手打人？还闹成这个样子！”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卫东身上。
张卫东没有去看他娘和他嫂子，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门口那个抱着女儿，浑身都在发抖的女人身上。王秀兰的脸白得像纸，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无助。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的暴怒被一种更沉重的酸楚压了下去。
“大队长，”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今天一早，我娘和我大嫂就堵在我家门口，骂我媳妇，说她吃独食，要冲进屋里翻东西。我媳妇拦着不让，她们就要动手。”
他的语气很平淡，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回来，想跟她们讲道理。”张卫东的视线转向满脸泥污，正被李桂芝扶起来的张卫国，“我大哥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要动手打我。我怀里还抱着孩子。”
李桂芝立刻尖叫起来：“你胡说！明明是你们吃了独食，我们好心来问问，王秀兰就把门堵着，你回来就跟疯狗一样咬人！”
“够了！”李建国猛地一喝，声音如同炸雷，“都给我闭嘴！”
他那双眼睛在院子里扫了一圈，从陈玉兰那张刻薄的脸上，到李桂芝那副搬弄是非的嘴脸上，再到张卫国那不甘又怨毒的眼神上，最后，他看向了王秀兰。
王秀兰是村里有名的老实人，勤快能干，从不多话。此刻她抱着孩子，那副被吓坏了的模样，比任何辩解都有说服力。
李建国心里己经有了一杆秤。他背着手，走到院子中央。
“陈玉兰，我问你。”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当初是不是你家老汉亲口说的，让卫东一家单过，‘分家不分户’，活儿各干各的？”
陈玉兰被问得一噎，嘴唇哆嗦着，不情不愿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既然说好了各过各的，那卫东凭本事打来野鸡，是吃是换，那就是他自己家的事！”李建国猛地提高了音量，“你们当娘的当哥嫂的，一大早堵着人家门口又骂又闹，还想冲进屋里抢东西，这是哪家的规矩？红旗村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尽了！”
这番话说得毫不留情，朵朵唯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陈玉兰和李桂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们也发出一阵压抑的议论声。
张卫国挣开李桂芝，抹了一把脸上的泥，他不服气地吼道：“那也是他打的！我是他大哥！他孝敬长辈有什么不对！他现在为了个女人，六亲不认，连大哥都打，他还有理了？”
他最后那句话，又把矛头指向了张卫东不该动手打人这件事上，尤其是他那句恶毒的诅咒，还在院子里回荡。
“你忘了你喝完酒是怎么打王秀兰的？全村人谁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这句话，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张卫东的心里。
是啊，他和张卫国打架，他占了理，也占了上风。可是在王秀兰这件事上，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连张卫国这种人都可以站在道德高地上随意地指责他。
周围邻居们的眼神变了，议论声也变了。
“卫国这话倒也没说错，以前卫东喝了酒，是真打媳妇……”
“可不是嘛，王秀兰也是倒了八辈子霉。”
“一个打哥哥，一个打媳妇，这兄弟俩，没一个好东西。”
这些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把钝刀子，在王秀兰的尊严上反复切割。她抱着女儿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那张本就惨白的脸彻底没了血色，头埋得更低，恨不得能钻进地缝里，躲开那些同情又鄙夷的目光。张卫东看着她这副模样，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赢了架，却让自己的女人在这里被人剥皮剔骨，承受最大的羞辱。
他赢了张卫国，却让自己的妻子，在全村人面前，被揭开最深的伤疤，承受着所有人的同情和鄙夷。
一股比愤怒更强烈的，名为羞耻和悔恨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画面：在老张家院子，自己满身酒气，一巴掌将瘦弱的她扇倒在地，女儿在旁边吓得哇哇大哭……那画面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他没有再去看任何人。
在全村人的注视下，张卫东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举动。
他一步一步，走向王秀兰。
王秀兰看到他沉着脸走过来，那双惊恐的眼睛里全是本能的畏惧。她以为他被戳到痛处，要当着全村人的面发疯，抱着女儿的手下意识地收得更紧，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缩了一下，只想离这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男人远一点。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张卫东的心上。
他停下脚步，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然后，他双膝一弯，“噗通”一声，当着大队长，当着他全家，当着全村邻居的面，首挺挺地跪了下去！
整个院子，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得呆住了，连哭嚎的李桂芝和叫骂的陈玉兰都忘了出声。
“你疯了！张卫东你给我起来！你给一个女人下跪，我们张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陈玉兰最先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尖声叫道。
张卫东却充耳不闻，他只是抬起头，仰视着自己那个被吓傻了的妻子，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如同烙印。
“秀兰。”
王秀兰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大哥说得对。”张卫东的眼眶红了，那里面翻涌着两辈子的悔恨，“我以前，不是人，是个畜生。我喝大酒，打你，骂孩子，我不是个男人。”
他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以前的错，我说一万句对不起都没用。我今天当着大队长，当着全村人的面跟你保证。”他举起三根手指，对着王秀兰，也对着天，“从今往后，我张卫东，要是再动你王秀兰一根手指头，再因为喝酒骂你一句，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护不住你们娘俩，我张卫东就不配当人，更不配当欣欣的爹！”
轰！
这番话，这个毒誓，像一颗炸雷，在所有人的脑子里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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