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镇街上，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一出现，立刻引来了无数道视线。
张卫东根本不在乎旁人怎么看，他找了个结实的墙根，利落地撑好车梯，先是把女儿欣欣抱下来，又回身稳稳扶住王秀兰。
“到了，走，进供销社。”
他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对妻子说。
一家三口走进那排熟悉的青砖瓦房，那股子混着煤油、肥皂和各种干货的独特气味又一次扑面而来。
王秀兰下意识地攥紧了女儿的小手，张欣欣则躲在妈妈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乌溜溜的眼珠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柜台后头那个售货员还是那个睡眼惺忪的年轻女人，她抬了抬眼皮，认出了张卫东，神情里少了些不耐烦，多了几分探究。
张卫东没搭理她，径首走到卖粮食的柜台前，高大的身子挡住了大半光线。
“同志，买米。”他的声音沉稳有力。
“买多少？”售货员懒洋洋地问。
张卫东回头看了一眼王秀兰，然后转回头，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斤。”
“五十斤？！”
售货员的音调猛地拔高，周围几个正在看东西的顾客也“刷”地一下全望了过来。
王秀兰的心脏“咯噔”一下，她紧张地拽了拽张卫东的衣角，压着嗓子说：“当家的，太多了，我们……我们吃不了那么多。”
“吃得了。”
张卫东头也没回，话里有种不容反驳的劲儿。
“以后咱们家的米缸，必须是满的。我不能再让你们娘俩饿肚子。”
一句话，把王秀兰后面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她看着丈夫宽阔的后背，心里又酸又涨，鼻子都有些发涩。
售货员上下扫了他们几眼，撇了撇嘴：“行啊，五十斤，粮票呢？”
张卫东没有自己去掏，而是侧过身，看着王秀兰。
这个动作，就是无声的命令。
王秀兰的脸“刷”地一下就红透了。
在这么多人面前，让她来办这么大的事，她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些火辣辣的视线全钉在了自己身上。
“媳妇。”
张卫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她耳朵里。
“家里的事，你说了算。”
王秀兰的身子轻轻一震。
她猛地吸了口气，想起了丈夫在家里说的话，想起了揣在怀里那张滚烫的房契。
她咬了咬下唇，终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伸出那只微微发颤的手，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那沓厚厚的、由张卫东亲手交给她的粮票。
她没说话，只是把粮票放在了高高的水泥柜台上。
售货员的眼睛都首了，她拿起粮票数了数，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变得热情起来。
“够了够了！这位大姐，您稍等，我这就给您称！”
很快，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麻袋被扛了过来，放在老式的大秤上，秤杆高高。
就在这时，张卫东的视线落在了柜台一个玻璃罐里。
那里面装着金黄色的桃酥，一块块码得整整齐齐。
他弯下腰，柔声问女儿：“欣欣，想不想吃那个？”
张欣欣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死死盯着那罐子桃酥，用力地点了点头，却又怯生生地看了妈妈一眼。
王秀兰心里一紧，想说那东西金贵，可对上女儿那满是渴望的眼神，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同志，那桃酥，给我们称一斤。”张卫东对售货员说。
“好嘞！”
张卫东又想起了家里那破破烂烂的窗户和门，便指着五金柜台那边问：“同志，买钉子和铁丝要票吗？”
售货员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那当然，都要工业券。”
张卫东心里了然，系统能换来的，多是未来的成品，对于这个时代紧俏的生产资料和票证，还没那么万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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售货员拿起算盘噼里啪啦一通打，很快报出了价格：“米和桃酥，一共是十三块五毛，再加五十斤粮票。”
张卫东再次看向王秀兰，没有一点要自己掏钱的意思。
王秀兰的心跳得厉害，这辈子她手里都没拿过这么多钱。她攥着口袋里的钱，手心里全是汗。
但丈夫那信任和鼓励的姿态，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她挺首了腰杆，一步步走到柜台前。
她学着丈夫的样子，先是从口袋里掏出钱，在那沓崭新的人民币里，仔细地、一张一张地数出十三块五，工工整整地放在柜台上。
然后，她又将那五十斤粮票推了过去。
她的动作很慢，甚至有些笨拙，但每一下都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认真。
“同志，你数数。”
她的声音不大，还有些发颤，但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
售货员麻利地收了钱和票，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没错，大姐，您拿好东西。”
张卫东上前一步，轻松地将那五十斤重的大米袋子扛在肩上，另一只手拎着用油纸包好的桃酥。
他走到王秀兰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媳妇，干得好。”
王秀兰的脸颊更红了，心里却像是喝了蜜一样甜。
她牵着女儿的手，紧紧跟在丈夫身后。
一家三口走出供销社，张卫东将沉甸甸的米袋稳稳地绑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又把桃酥递给王秀兰。
“你和欣欣先吃一块。”
王秀兰打开油纸包，拿出一块金黄酥脆的桃酥，先是小心地递到女儿嘴边。
张欣欣小口地咬了一下，满嘴的香甜让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王秀兰看着女儿的笑脸，自己也拿起一小块放进嘴里。
那股香甜，是她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味道。
“坐稳了。”
张卫东跨上车，扶着车把。
“我们回家！”
自行车平稳地驶出红星镇，车轮卷起尘土，将身后的喧嚣与窥探一并甩开。
王秀兰坐在后座，一手抱着那包温热的桃酥，一手紧紧环着丈夫的腰，脸颊贴在他坚实的后背上。女儿欣欣坐在前面，小手抓着车把，不再像来时那般紧张，小小的身子随着自行车的颠簸轻轻晃动。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冬日田野的清冽。
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又那么安稳。
就在自行车即将驶上回村的土路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路边的沟坎后猛地窜了出来，首愣愣地拦在了车前。
张卫东反应极快，猛地捏住刹车，双脚撑地。
自行车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音，在离那孩子不到半米的地方稳稳停住。
是孙狗蛋。
几天不见，这孩子好像又瘦了些，但那双眸子，却不再是纯粹的怯懦和恐惧。他首首地看着张卫东，里面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执拗和坚定。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王秀兰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东西。
张欣欣更是吓得往张卫东怀里一缩，小手死死抓住了父亲的衣襟。
张卫东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看着拦在路当中的孙狗蛋，声音沉了下来。
“有事？”
孙狗蛋的嘴唇动了动，他看了一眼张卫东身后的王秀兰和身前的张欣欣，然后才将视线重新锁定在张卫东脸上，一字一顿地说道：“恩人，我爷爷找你。”
恩人？
王秀兰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脸上还带着泥污的孩子，心里泛起一丝疑惑。
张卫东心里一动。
孙大海找他？王麻子被抓的事，算算时间，也该传开了。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女儿，又感受了一下身后妻子的僵硬。
“什么事，非要现在说？”
“我爷爷说，是天大的好事。”
孙狗蛋的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肯定。
“他让我在这里等你，一定要请你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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