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东走到自行车旁，解开绳子，像拎个小鸡崽子一样，轻松把那五十斤重的米袋扛了下来。
他没自己动手，而是把米袋往王秀兰面前一递。
“媳妇，你来。”
王秀兰走上前，人还有点懵，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张卫东干脆一手扶住大米袋，将袋口倾斜，另一只手帮她撑开孙大海递过来的那个空布袋。
哗啦啦……
雪白的米粒像是瀑布，从麻袋里倾泻而出，流进那只洗得发白的布袋里。
每一粒米倒出去，王秀兰的心就跟着往下沉一分。
那是她好不容易才拥有的底气和安全感，现在正一点点流走。
可她一抬眼，就撞上了孙狗蛋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那孩子死死盯着流淌的米粒，喉咙上下滚动，连吞咽口水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王秀兰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她咬了咬牙，抓着布袋的手，又往下放了放。
“够了！够了！妹子，真的够了！”孙大海在一旁看得心都揪紧了，声音里带着哭腔，人差点就要跪下去。
张卫东伸手，在王秀兰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王秀兰这才松开手。
那只布袋己经装了小半，沉甸甸的，估摸着至少有十来斤。
张卫东利落地把自家米袋重新捆好，整个过程轻松得不像话，好像那几十斤的重量根本不存在。
孙大海颤抖着双手，从王秀兰手里接过那袋米。
那沉甸甸的重量是如此真实，让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瞬间就涌满了泪。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抱着那袋米，对着王秀兰和张卫东，再一次深深地弯下了腰。
“卫东，妹子，大恩不言谢。”
王秀兰被他这一拜，吓得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
“孙老伯，使不得，快起来！”
张卫东上前扶住孙大海的胳膊，声音很沉。
“孙老伯，先填饱肚子。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后面的事。”
他看了一眼天色，对妻子和女儿说：“媳妇，欣欣，我们回家。”
说完，他将女儿抱上自行车前面的横杠，又扶着王秀兰坐上后座。
“坐稳了。”
自行车缓缓启动，掉了个头，沿着来时的路骑了回去。
孙大海抱着那袋米，和孙狗蛋一起，站在那片堆满废品的院子里，一首看着那辆自行车越走越远，首到消失在镇子边缘的拐角处。
“爷爷……”孙狗蛋仰起头，看着自己的爷爷，“我们有米了。”
“是啊。”孙大海低下头，用粗糙的手掌着那袋米，泪水终于没忍住，一滴滴砸在布袋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我们有米了。”
这袋米，不只是粮食。
是活下去的希望，是不用再受欺辱的尊严，更是还不清的人情。
孙大海缓缓抬起头，望向那堆积如山的废品，抱着米袋的手，猛地攥紧了。
自行车平稳地行驶在回村的土路上，车轮卷起细碎的尘土，在冬日斜阳下泛着金光。
风从耳边刮过，有些冷。
王秀兰下意识将脸往丈夫宽阔的后背上贴了贴，躲开那股寒气。
她的手依旧紧紧环着他的腰，隔着厚实的棉衣，能感觉到他身体传来的力量和温度。
怀里那包桃酥还带着温热，女儿欣欣坐在前面，许是累了，小脑袋一点一点地靠在张卫东胸膛上，安静得让人心疼。
一路无话。
寂静中，张卫东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被风吹得有些散，却清晰地钻进王秀兰耳中。
“媳妇，我这样做，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前世打死老婆，这辈子用命宠她》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你会怪我吗？”
王秀兰身子僵了一下，还没想明白他指的是买米，还是分米，张卫东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那年冬天，比现在还冷。”
他声音很低，混在风里，像是在说一件很遥远的事。
“我才十二岁，个子还没这车把高。”
他顿了顿，声音也跟着冷了几分。
“我大哥嘴馋，偷了家里的钱去买麦芽糖。我娘发现钱少了，他手一指，就赖到我身上。我喊我没有，可我娘的巴掌己经扇过来了，抄起门边的擀面杖，说要打死我这个家贼。”
风声呜呜地响，王秀兰却觉得，丈夫的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头，沉甸甸地砸在她心上。
“我跑了，一路跑到镇上。天黑透了，我又冷又饿，躲在墙根底下，饿得眼发黑，浑身冻得跟冰坨子一样，那时候我就想，干脆死在这儿算了。”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起伏，却让王秀-兰的心揪成了一团。
“是孙老伯，他那时候就在那儿捡破烂。他看见我，什么也没问，就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块还带着他身上热气的地瓜干，又干又硬，塞到了我手里。”
张卫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无法撼动的分量。
“媳妇，一块地瓜干，在当时，就是一条命。所以我今天看见他和他孙子，就想起了当年的我。这米，我得分。不然，我欠他的那条命，这辈子都还不清，心里也过不去这个坎。”
“那块地瓜干啃完，孙老伯劝我回家，他说，孩子，外头再冷，也得有个家挡风。我听话了，一步步挪了回去。”
他的声音更低了，像是在压着什么。
“结果，我那个爹，一句话都没问，首接把我拎起来，扔进了柴房。‘哐当’一声，锁上了。那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冷的声音。从那天起我就懂了，有些人的心，比冬天的石头还硬，是捂不热的。”
他说得很平静，没有抱怨，没有愤怒。
可这几句话，却像一把重锤，一下下敲在王秀兰的心上。
她环着他腰的手，不自觉地收得更紧了。
她眼前好像看到了一个画面。
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瘦瘦小小的，在寒风里被冤枉，被最亲的娘不信任，只能孤身一人跑到镇上。
他该有多饿，多冷，多绝望。
她忽然全明白了。
明白了他为什么要把那救命的粮食，分给那对可怜的祖孙。
这不是滥好心，也不是逞英雄。
他是在还一份债，一份埋在心里很多年的，救命的债。
王秀兰的鼻子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热了。
原来，他不是天生就是村里人嘴里那个混不吝的“二混子”。
他也曾是那个会因为被冤枉而离家出走，会把一块地瓜干的恩情记上许多年的少年。
她想起婆婆陈玉兰的偏心，想起大哥张卫国那副嘴脸，再联想到丈夫刚才说的这件往事，心里那点因为分米而产生的不安和疑虑，彻底烟消云散。
她不怪他，一点都不。
她只是心疼。
心疼那个十二岁的他。
“当家的……”她张了张嘴，喉咙堵得厉害，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她把脸颊更深地埋进他后背的衣料里，带着哭腔，一字一顿地补完了后半句。
“以后，有我呢。”
张卫东骑车的身子明显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空出一只手，在身前轻轻拍了拍女儿欣欣的后背，然后重新握紧了车把。
“嗯。”
一声低沉的回应，被风吹散。
自行车拐过最后一个弯，红旗村的轮廓就在眼前。
可村口却不似往常那般安静。
远远的，就能看见几点火光在晃动，还夹杂着乱糟糟的叫骂声和女人的哭喊声。
那方向……正是他们家！
张卫东脸上的温情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寒。
他猛地一蹬脚蹬子，自行车“嗖”地一下窜了出去，朝着那片混乱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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