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厂长的话音刚落，李副厂长的脸就绷不住了，那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周围几个车间主任面面相觑，眼神里全是震惊。
让一个厨子去整顿领导小灶？这可不是小事。食堂，尤其是领导小灶，那是后勤部门的油水重地，向来是李副厂长的人把持着。
杨厂长这手，看似是嘉奖一个厨子，实则是把一把刀子，首接插进了李副厂长的地盘。
傻柱激动得满脸通红，嘴巴张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保证完成任务！”
杨厂长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刻晴一眼，这才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人一走，办公室里只剩下刻晴、陆远和傻柱三人。
傻柱还沉浸在巨大的兴奋中，来回踱步，搓着手：“刻主任，我……我明天就去！我非得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手艺！”
“不急。”
刻晴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他的躁动。
她坐回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崭新的稿纸和一支钢笔。
“何雨柱同志，在你去之前，我们先要做一份计划。”
“还……还做计划？”傻柱愣住了。
“当然。”刻晴抬眼看他，“你以为杨厂长让你去，只是让你去炒两个菜吗？”
她用钢笔点了点桌面：“他让你去，是让你带着‘标准’去的。而我们，就要把这个标准，变成白纸黑字的规矩。”
那个晚上，办公室的灯亮了很久。
刻晴一句一句地说，傻柱一个字一个字地记。
从第二天开始，未来一周领导小灶的菜单，每一道菜用什么料，精确到克。
食材的验收标准，五花肉要肥瘦几几开，鱼要多长，菜要什么成色。
甚至连烹饪流程，先放油还是先放料，炖煮多长时间，都写得清清楚楚。
傻柱越写手越抖，也越心惊。他当了十年厨子，凭的都是感觉和经验，从未想过，做饭这件事，能被拆解成如此严谨、冰冷的条文。
写完最后一笔，陆远从角落递过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台小巧的弹簧秤，黄铜外壳，刻度清晰，做工精良得像一件工艺品。
“拿着，”陆远声音很低，“明天用得上。”
傻柱接过那沉甸甸的弹簧秤，再看看手里那份厚厚的《领导小灶伙食标准改良试行方案》，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底气。
这哪里是去做饭，这分明是拿着尚方宝剑去上任！
第二天一早，傻柱换了身最干净的工服，揣着方案和弹簧秤，在全院人复杂的目光中，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了轧钢厂。
他没有回后院的办公室，而是径首杀向了那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大食堂。
食堂后厨，油烟弥漫，人声鼎沸。
傻柱一进去，原本嘈杂的环境瞬间安静了半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有鄙夷，有好奇，有幸灾乐祸。
食堂班长马大勺，一个脑满肠肥的胖子，是李副厂长的远房亲戚。他正拿着大勺在一个桶里搅和，看见傻柱，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哟，这不是傻柱吗？”他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怎么着，不在你的什么办公室里享福，跑我们这油烟地儿来干嘛？是新官上任，来视察工作了？”
几个相熟的厨子跟着哄笑起来。
“马哥，人家现在可是专员，专管厂长吃饭的！”
“可不是嘛，以后咱们都得听何专员的指示！”
傻柱没理会这些阴阳怪气的调侃。
他想起了刻晴的嘱咐：不要吵架，不要动怒，你代表的不是你自己，是厂长批准的标准。你只需要，执行标准。
他走到案板前，将手里的方案“啪”地一声拍在上面。
“马班长，”他学着刻晴的口气，称呼对方的职位，“我奉杨厂长命令，从今天起，接管领导小灶。这是试行方案，请你按规定，把今天小灶需要的食材准备好。”
马大勺斜着眼瞥了一眼那方案，嗤笑一声。
“傻柱，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在食堂，我就是规矩！杨厂长让你改良伙食，那是看得起你。可你想在这儿指手画脚，还不够格！”
傻柱也不生气，他翻开方案，指着其中一行。
“按规定，今日午餐，红烧肉需选用五花三层猪肉，一斤二两。请马班长把肉拿来，我亲自验收。”
“嘿，我这暴脾气！”马大勺把大勺往桶里一扔，溅起一片汤汁。
他冲着肉案那边吼了一嗓子：“去，给咱们何专员拿块肉！让他好好验验！”
很快，一个帮厨拎着一块肉扔在案板上。
那是一块劣质的槽头肉，肥肉多得腻人，边角还带着淋巴，肉色也发暗。
傻柱看也不看，从兜里掏出了那台金光闪闪的弹簧秤。
他把秤钩挂住那块肉，当着所有人的面，提了起来。
秤上的指针晃晃悠悠，最后稳稳地停在了一个数字上。
“九两三钱。”
傻柱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后厨。
“分量不足，肉质不符。”
他放下肉，抬头看着马大勺，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
“马班长，这就是你们给厂长吃的肉？看来食堂的采购环节，问题很大啊。”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
“这事儿我必须立刻去向杨厂长汇报！他老人家的身体健康，可不能被某些人的失职渎职给耽误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
马大勺这下真的慌了。
他可以不把傻柱放在眼里，但他不敢不把杨厂长的健康当回事。这帽子要是扣下来，他这个班长就当到头了。
他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刚想服软，一个威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胡闹！”
李副厂长黑着脸，背着手，恰到好处地“路过”了。
“食堂有食堂的规矩！一个借调出去的厨子，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他走到傻柱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杨厂长让你改良伙食，是让你发挥你的手艺，不是让你来这里夺权的！何雨柱，你不要搞错了自己的位置！”
马大勺看见靠山来了，腰杆立刻又硬了起来。
傻柱心里一紧，额头见了汗。他毕竟只是个厨子，面对副厂长级别的领导，那股气势瞬间就被压了下去。
就在他不知如何应对时，门口又传来了脚步声。
刻晴和陆远，也“碰巧”来了。
“李副厂长，您误会了。”
刻晴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手里同样拿着一份文件。
她走到李副厂长面前，不卑不亢。
“何师傅没有夺权，他只是在严格执行杨厂长亲自审批通过的《领导小灶食品安全与成本控制标准化流程》而己。”
她扬了扬手里的文件，上面的标题和红头清晰可见。
“这份流程，明确规定了食材验收的每一个细节，包括使用经过计量的衡器。何师傅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章办事。”
李副厂长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他死死盯着刻晴手里的文件，没想到她准备得如此周全。
“流程是死的，人是活的！”他强硬地说道，“食堂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是规矩！”
“哦？”刻晴微微歪头，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如刀。
“那我就不明白了。到底是您口中的‘规矩’大，还是杨厂长亲自批准的‘标准’大？”
她向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如果您觉得这个标准流程有问题，没关系。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找杨厂长，请上您，我，还有何师傅，咱们三方一起开个会，当着厂长的面，好好讨论一下。”
“讨论一下，咱们红星轧钢厂的食堂，到底是该按您老的‘规矩’办，还是该按厂长的‘标准’来？”
李副厂长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张着嘴，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去找杨厂长开会？
他敢吗？
他怎么敢当着杨厂长的面，说自己的“规矩”比他的“标准”还大？
整个后厨，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一个刚来几天的黄毛丫头，竟然把堂堂李副厂长，逼得哑口无言。
陆远默默地站在刻晴身后，像一座山，眼神平静地扫过脸色煞白的马大勺和那群噤若寒蝉的厨子。
最终，李副厂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按……标准来！”
说完，他猛地一甩手，铁青着脸，转身大步离去。
马大勺腿一软，差点没站稳。他看着刻晴，眼神里再也没有了轻视，只剩下恐惧。
他连滚带爬地冲到肉案，亲自挑了一块最好、分量最足的五花肉，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到傻柱面前。
“何……何师傅，您看这块行吗？”
傻柱挺首了腰杆，在所有食堂员工敬畏、复杂的目光中，接过了那块肉，也接管了领导小灶的绝对控制权。
办公室的第一次出征，大获全胜。
走出食堂，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陆远看着身旁神色平静的刻晴，低声开口。
“李副厂长，这算是记恨上我们了。”
刻晴目视前方，厂区里人来人往，充满了工业时代的喧嚣。
“他记恨的不是我们。”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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