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竹筏上，雾果然浓了起来，将对岸的荒地遮得严严实实。沈清辞沉默地撑着篙，侧脸在雾里显得有些模糊，我突然发现他耳后有颗极小的痣，形状像滴未干的血 —— 和林夏旗袍领口的那颗一模一样。
“清辞，” 我盯着那痣，玄铁碎片在怀里烫了起来，“你说…… 人会不会被别人的记忆困住？”
竹篙猛地插进河底，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衣襟。他转过身时，眼里的温柔碎了些，露出底下极淡的红：“你记住，你只有和我在一起的记忆。” 他的指尖划过我后颈的疤痕，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其他的，都是假的。”
雾里的琴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清晰得像在耳边。《月光》的旋律里，混着顾晏辰的呼喊，一声比一声急，撞得竹筏都在颤。我攥紧玄铁碎片往雾里望，隐约看见个穿素色襕衫的身影站在对岸，手里举着半块玄铁镯，正拼命朝我挥手。
“阿辰！”
这个名字终于冲出口，带着河水的腥甜。沈清辞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挥手间，浓雾突然凝成面镜子，镜面里映出林夏的脸，红旗袍上的樱花正在滴血：“沈知意，你就不能安分点吗？”
镜子碎的时候，竹筏也翻了。冰冷的河水裹着我往下沉，玄铁碎片从怀里滑出，在水中发出青光，与对岸那半块镯子遥遥相吸。我看见顾晏辰跳进水里朝我游来，右眼的樱花胎记在水里亮得像团火，可他的手刚要碰到我，就被沈清辞拽着脚踝拖进了更深的暗涌。
“知意！醒过来！”
我呛着水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草屋的木板上，沈清辞正用帕子擦我脸上的水，竹筏好好地泊在渡口，对岸的雾己经散了。“你刚才掉进河里了，” 他的声音带着后怕，指尖还在发颤，“喊你好几声都没反应，净说胡话。”
草屋的墙角，那只玄铁锁扣的木箱还在，只是箱盖己经合上，锁得严实。梁上的干薄荷轻轻摇晃，像谁在无声地笑。我摸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跳得飞快，玄铁碎片还在怀里，只是不再发烫，凉得像块冰。
“我们回家吧。” 我突然不想种薄荷了，也不想看河对岸的荒地，只想离这片水远些。
沈清辞的眼里闪过丝不易察觉的松快，扶我起来时，往我手里塞了粒凝神丸：“含着吧，免得又头晕。” 蜜蜡的外壳在齿间化开，薄荷的清苦里，藏着极淡的樱花味，像谁的血混在了糖里。
回程的竹筏上，我望着渐渐远去的荒地，突然发现那片坡的轮廓，像极了记忆里某座医院的天台。而坡顶那间草屋的位置，正好是我跳下去时，顾晏辰伸手够我的地方。
这些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河风卷走了。沈清辞在哼着不知名的调子，温柔得像场永远不会醒的梦。我含着那粒凝神丸，任由薄荷的凉意冻住那些不肯安分的记忆，只把玄铁碎片攥得更紧 —— 至少它是真的，是这场温柔幻境里，唯一的，冰冷的真实。
对岸的老槐树在暮色里摇着新叶，将那些刻痕遮得更严实了。药铺的灯亮了起来，在雾里晕成团暖黄，像块融化的金锭。我知道，明天醒来，或许又会忘了今日的河水，忘了草屋的木箱，忘了那声穿透雾霭的 “阿辰”。
可后颈的樱花疤，在每个被药物麻痹的清晨，都会比昨日更清晰些。就像河底那些野薄荷的宿根，就算被压在土里，就算被刻意遗忘，也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顶破一切阻碍，冒出尖来。
而这场拉锯战，还长得很。
回到药铺时，暮色己漫过青石板路。沈清辞忙着生炭炉，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像被遗忘的星子。我坐在门槛上，看着他弯腰添柴的背影，后颈的樱花疤突然泛起微痒，伸手去摸，摸到层刚敷上的膏药，薄荷与当归的气味混着炭火气，漫过鼻尖时，竟有些发晕。
“头晕吗？” 他递来杯温热的药茶，陶杯壁上还留着他的指温，“今日在河里受了寒，我加了些生姜。”
茶汤在舌尖滚过，辛辣里裹着甜，该是放了红糖。可我望着杯底沉着的几粒樱花，突然想起河底那双挣扎的手，玄铁镯在水里亮得像濒死的萤火。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沈清辞塞进嘴里的蜜饯压了下去，青梅的酸劲刺得舌尖发麻，将那些画面冲成了模糊的影。
“明日起，我教你制药吧。” 他坐在对面的竹凳上，药碾子里的薄荷被碾成了碎末，青绿色的粉末沾在木杵上，像谁未干的泪，“专心做一件事，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我捏着那枚青梅蜜饯，望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提议很好。将那些河对岸的碎片、雾里的琴声、还有那个叫 “阿辰” 的名字，都碾进药粉里，熬成汤，制成丸，或许就能彻底忘记了。
夜里的药炉一首温着，咕嘟咕嘟的声响像只老猫在打呼噜。沈清辞在灯下写药方，狼毫笔划过宣纸的沙沙声里，混着他低低的哼唱，调子温柔得像团棉花，将那些试图冒头的记忆都裹了进去。
“这味‘忘忧草’，要烘到七分干才好。” 他指着摊在竹匾里的草药，叶片边缘泛着浅黄，“你闻，有淡淡的杏仁香。”
我凑近去闻，确实有股甜香，却在吸气的瞬间，闻到了极淡的血腥味 —— 像玄铁碎片划破掌心的味道。后颈的疤痕猛地一跳，眼前闪过片猩红的水，顾晏辰的脸在水里沉浮，右眼的樱花胎记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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