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往炭盆里添了块松柴，火星溅在灰堆里，噼啪声惊飞了梁上的麻雀。“去年深秋，你倒在药铺门口的青石板上。” 他的目光落在门板的缝隙里，那里还卡着片干枯的樱花，“那天的雾浓得化不开，三米外的老槐树都只剩个模糊的影，像蹲在雾里的鬼。”
深秋的雾…… 我跟着他的话往记忆深处钻，果然摸到些湿冷的触感。雾里的风卷着槐树叶，在地上扫出沙沙的响，像谁拖着铁链走过。药铺的灯笼在雾里晃出团昏黄的光，照亮我蜷缩的衣角 —— 那件蓝布衫的袖口确实磨破了，沾着的暗红污渍在雾里泛着黑，像被冻住的血。
“我当时…… 冷得厉害。” 后颈的疤痕突然发烫，烫得眼前闪过片晃动的红，“好像躺在结了薄冰的河面上，每口气都带着冰碴子。”
沈清辞往我手里塞了块薄荷糖，蜜蜡的外壳烫得能焐热指尖：“你发着高热，却一个劲喊冷。” 他低头继续研墨，墨汁在砚台里晕开，像片化不开的雾，“我把你抱进来时，你怀里的半片樱花冻得硬邦邦的，边缘都结了霜，像块碎玉。”
结冰的樱花…… 这个细节突然刺破了记忆的雾。我看见自己倒在青石板上，雾里有个穿素色襕衫的身影正往药铺跑，玄铁镯在腕间亮得像星，却被突如其来的马车撞进了雾深处，车轮碾过石板的声响震得我耳膜发疼。而我怀里除了樱花，还有块冰凉的铁，边缘划破掌心，血珠滴在雾里，瞬间凝成了小小的红冰晶。
“我怀里……” 玄铁碎片在掌心烫得惊人，“真的只有樱花吗？”
沈清辞研墨的动作突然重了些，墨汁在砚台里搅出个漩涡，卷着那片槐树叶打转：“只有樱花。” 他的声音紧绷得像拉满的弓，“雾太大了，我没看清别的，只看见你攥着它，指节都泛了白。”
可我分明记得，那天的雾里飘着极淡的雪松味，像从玄铁镯上散出来的。药铺门板上的铜环沾着霜，我伸手去够时，指尖的血在铜环上凝成朵小小的花，与门轴处的樱花纹正好重合。
“那天的风…… 是不是从河对岸吹来的？” 我往炭盆边凑了凑，松柴燃烧的香气里，混着若有若无的水汽，“带着水腥气，还有…… 薄荷被冻住的味道。”
沈清辞的耳尖突然红了，像被炭火烤过的山楂。他从药柜里取出那个青瓷瓶，倒出三粒深褐色的药丸：“这安神丸加了野菊，比之前的更温和。” 瓶底的 “辰” 字在灯光下泛着暗痕，像被指甲反复抠过，“吃了能睡得安稳，别再想那些雾里的事了。”
药丸的绒毛沾在指尖，像野菊的花蕊。我捏着药丸往嘴里送时，突然听见灶房的水壶 “哨” 地响了，蒸汽漫过门槛，在晨光里织成张软网 —— 像极了那天药铺门口的雾。
“水开了。” 沈清辞转身往灶房走，长衫扫过案角的野菊瓣，带起阵细碎的香，“泡杯野菊茶吧，雾天喝这个最好。”
沸水冲进瓷杯的瞬间，野菊在水里舒展开来，像无数只展翅的蝶。淡黄色的茶水漫过杯壁，在青石板上晕出个小小的圈，形状像片蜷缩的樱花。我望着那圈水渍，突然想起药铺门口的青石板，那天的血珠落在上面，被冷风冻成了暗红色的冰，而冰面下，正慢慢渗出个 “辰” 字的轮廓。
“清辞，” 我望着茶杯里舒展的野菊，水汽模糊了他的侧脸，“你说人在梦里，会不会比醒着更清醒？”
他往药柜里摆药材的手顿了顿，当归的枯叶落在玻璃门上，映出他右眼的位置泛着极淡的红：“日有所思罢了。” 纸包上的樱花纹在灯光里泛着浅黄，“你呀，就是被去年的雾冻着了，总记挂那些冷天的事。”
野菊茶的清香漫过舌尖时，那些雾里的画面突然碎了，像被扔进沸水的冰。可后颈的疤痕还在发烫，掌心的玄铁碎片凉得像块冰，都在提醒我那些被雾掩盖的细节 —— 玄铁镯的光、铜环上的血花、还有那个消失在雾里的素色身影。
沈清辞将青瓷瓶藏进药柜最深的角落时，我看见瓶底的 “辰” 字沾着点青绿，像薄荷的汁液凝固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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