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北风格外凛冽,刮过新修的菊香苑檐角,发出呜咽般的尖啸,卷起地上细碎的雪沫,拍打在紧闭的雕花窗棂上。殿内地龙烧得极旺,暖意融融,金兽吐出的沉水香袅袅升腾,却驱不散我心头那莫名缠绕的不安。
景昭染了风寒。
前几日只是几声轻咳,小脸有些发红。太医瞧了,只说是着了凉,开了些温和的方子。孩子精神尚可,依旧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爬来爬去,追逐着那几只雪白的猫儿,咯咯的笑声像碎玉般洒满殿宇。慕容焱得了信,一日里遣人来问了三西趟,又送来好些稀罕的补药。
“娘娘别太忧心,”乳母王氏抱着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小脸的景昭,低声宽慰,“小皇子底子好,喝两剂药发发汗,准保没事。您看今儿晌午,还多喝了小半碗牛乳羹呢。”她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动作熟练而轻柔。
我看着景昭烧得有些嫣红的小脸,他偎在乳母怀里,有些蔫蔫的,浓密的睫毛垂着,像两把小扇子。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声“娘”,伸出小手似乎想抓我。我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俯身过去,用脸颊贴了贴他滚烫的额头。
“好孩子,快些好起来。”我轻声呢喃,将那点莫名的心悸强行压下。
午后,太后宫里的孟嬷嬷突然来了,传太后口谕,说是在寒山寺新得了高僧加持的平安符,特意赐给纯妃和小皇子压惊祛病。
“有劳嬷嬷走一趟,请代本宫叩谢太后恩典。”我示意俏歌接过那个明黄的锦囊。
孟嬷嬷一张老脸刻板如石雕,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殿内,最后落在乳母怀中的景昭身上,停留了片刻。“小皇子看着气色……不大好?”她声音平板无波。
“偶感风寒,太医说无大碍。”我淡淡道。
孟嬷嬷点点头,没再多言,只道:“太后娘娘说了,这平安符需得小皇子贴身戴着,方能显灵。纯妃娘娘也请自珍重。”说罢,便告退了。
她走后,那股不安感非但没消散,反而像藤蔓般缠绕得更紧。我看着那枚明黄的平安符,丝线缠绕,绣着繁复的梵文,隐隐透出一股奇特的药草香气。太后……她究竟是何用意?是真为祈福,还是……
“娘娘,”俏歌见我盯着平安符出神,小心地问,“给小皇子戴上吗?”
我沉吟片刻,终究不愿拂了太后面子,也存着一丝微末的侥幸:“戴上吧。”又对乳母道:“看紧些,别让昭儿抓挠。”
乳母王氏连忙应了,小心翼翼地将那枚符塞进景昭贴身的小衣里。
殿内重归寂静。我心神不宁,随手拿起一卷书,却半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的风声似乎更紧了,呜呜咽咽,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秦采薇那双死不瞑目的眼,慧妃那张冷艳阴沉的脸,慕容焱深潭般复杂难辨的目光……交替在我眼前晃动。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骤然响起一阵惊恐到变调的尖叫!
“来人啊——!小皇子——!小皇子掉水里了——!!”
那声音凄厉得如同鬼啸,瞬间撕裂了殿内凝滞的空气!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猛地停止了跳动!书卷脱手,“啪”地一声砸在地上。
“昭儿——!”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冲破我的喉咙,我猛地从榻上弹起,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住。俏歌眼疾手快地扶住我,她的脸也瞬间惨白如纸。
我推开她,跌跌撞撞地冲向殿门,发疯般拉开沉重的门扉!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冰雪,刀子般刮在脸上,却不及心头万分之一的冰冷与恐惧!
菊香苑后园,新挖的莲池!
池边己乱成一团。几个小太监和宫女正手忙脚乱地用长杆往冰冷的池水里探捞,发出惊恐的呼喊。池面薄冰碎了大片,水波剧烈地晃荡着,在灰暗的天光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幽光。
乳母王氏瘫坐在冰冷的雪地里,浑身湿透,头发散乱,脸上涕泪横流,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指着池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失了魂:“……滑……滑下去了……奴婢就……就转身去给他拿新暖好的手炉……一眨眼……一眨眼啊……呜呜……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她疯狂地用手捶打着自己的头。
“昭儿呢?!我的昭儿呢?!”我扑到池边,疯了一样嘶喊,目光在浑浊冰冷的水面疯狂搜寻。水面除了破碎的冰凌和一圈圈扩散的涟漪,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件小小的、明黄色的东西,在离岸不远的水面上漂浮着——是那枚太后赐下的平安符!
烬玉香:深宫误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烬玉香:深宫误最新章节随便看!“捞上来!给我捞上来!!”我抓住身边一个小太监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他的皮肉里,声音凄厉得不似人声。
就在这时,池水中央猛地一阵翻腾!一个小太监拼尽全力,终于将一个湿淋淋的、小小的身体托出了水面!
“小皇子!捞着了!”有人带着哭腔喊。
几个太监七手八脚地将那个小小的身体拖上岸。景昭小小的身子软软地瘫在冰冷的雪地上,一身簇新的明黄小龙袍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更显出那身体的瘦小脆弱。他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结着细小的冰晶,小脸青紫,嘴唇乌黑,没有一丝生气。
“昭儿——!”我扑过去,一把将他冰冷僵硬的小身体紧紧抱进怀里!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我的皮肉,首抵心脏!我徒劳地用自己温热的脸颊去贴他冰冷的小脸,用手去搓他冻得发青的小手,撕心裂肺地呼喊他的名字:“昭儿!你醒醒!看看娘!昭儿!昭儿你睁开眼啊——!”
怀里的孩子毫无反应,像一尊冰冷的玉雕。
“太医!传太医——!!”我抬起头,对着周遭呆若木鸡的人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慕容焱是踏着一地狼藉冲进菊香苑的。他高大的身影挟裹着殿外的风雪寒气,龙袍下摆沾满了泥泞。当他看到我怀中那具小小的、毫无生气的躯体时,那张素来冷硬如铁的脸,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呈现出一种骇人的死灰。他踉跄了一步,几乎站立不稳,被身后的郑仁一把扶住。
“昭……昭儿……”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难以置信的气音,一步步走过来,沉重的脚步踩在湿冷的雪地上,发出吱嘎的声响。
我紧紧抱着景昭,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浮木,抬头看向他,泪眼朦胧中,只看到他眼眸里,那曾经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寸寸碎裂,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痛苦与……一种近乎毁灭的暴怒。
他猛地俯身,颤抖的手伸向景昭冰凉的小脸,却在即将触碰到时,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孩子青紫的面容上,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暴起。
“谁……”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每一个字都带着淬血的冰碴,“是谁……看顾的皇子?”
在地的乳母王氏如同被丢进滚油,猛地一个激灵,连滚爬爬地扑过来,额头在冰冷的雪地上磕得砰砰作响,瞬间见了血:“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奴婢该死!奴婢……奴婢只是去给小皇子拿暖手炉!就……就一眨眼的功夫……奴婢回来……小皇子他……他就不见了!池边……池边只找到这个……”她抖抖索索地从怀里摸出一个被水浸湿的、色彩斑斓的彩漆小木鸭,那是景昭平日最喜欢的玩具之一。
“奴婢也不知道这鸭子怎么会在池子里!小皇子他……他平时从不会自己跑到池边去的!奴婢寸步不离地看着啊!”她哭嚎着,语无伦次。
旁边一个负责打扫后园的小宫女,吓得浑身筛糠,结结巴巴地补充:“奴……奴婢远远瞧见……瞧见小皇子在池边玩……玩那个鸭子……好像……好像是想去够池子中间漂着的什么东西……脚下一滑……就……就掉下去了……”她说着,惊恐地看了一眼乳母,又飞快地低下头。
“胡说!”乳母王氏猛地抬头,尖声反驳,眼睛赤红,“奴婢回来时,池边根本没人!这鸭子……这鸭子怎么会自己漂到池子中间去?!”她指着小宫女,“你撒谎!是不是你当差偷懒没看好路,让小皇子溜到池边去的?!”
小宫女吓得魂飞魄散,只会哭着磕头:“没有!奴婢没有!奴婢真的看见小皇子在池边……”
“够了!”慕容焱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哭喊与争辩。他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双目扫过混乱的现场,扫过哭嚎的乳母,扫过惊恐的宫女,最后落在我怀中那具冰冷的小身体上。那眼神,痛到极致,也怒到极致,仿佛要将这天地都焚毁。
他猛地转身,玄色龙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给朕查!”
“今日当值菊香苑后园的所有宫人,给朕拿下!押送慎刑司!”
“皇后呢?!让她立刻滚过来!朕要她亲自督办!查不出个水落石出,这福阳宫,她也不必住了!”
“封锁宫门!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害朕的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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