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子那身杏黄道袍被冷风吹得鼓胀，他疾步入内，拂尘一甩，仙风道骨里裹着一股刻意营造的凝重。“无量天尊！皇上，大事不妙！”他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目光锐利地扫过慕容焱，又落在我苍白惊惶的脸上，“贫道方才于观星台行法，骤感西南琼华宫方向煞气冲天！怨气纠缠，血光隐隐，竟与方才……方才张婕妤小产之地的凶煞之气同源而出！此乃大凶之兆，恐有妖孽盘踞高位，兴风作浪，祸乱宫闱，残害皇嗣啊！”
“妖孽？高位？”慕容焱额角的青筋突突首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说！哪个高位？！”
玄真子微微垂首，雪白的长须无风自动，手中罗盘指针疯狂乱颤，最终死死定在西北方位。他抬起眼，目光沉痛而笃定：“天机所指，怨煞汇聚之地，正是……琼华宫主位！此等凶煞，非寻常宫怨，乃……异域邪祟之气，暗通外敌，借位作乱！”
“完颜仙！”慕容焱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同被激怒的困兽，猛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紫檀矮凳。碎裂的木屑飞溅。“好！好一个异域邪祟！好一个暗通外敌！郑仁！”
“奴才在！”郑仁扑跪在地，浑身筛糠。
“即刻带人，给朕把琼华宫翻个底朝天！一砖一瓦都不许放过！朕倒要看看，这‘妖孽’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眼中是毁天灭地的风暴，“若搜不出东西，你这脑袋，也不用要了！”
“嗻！奴才这就去！掘地三尺也给皇上挖出来！”郑仁连滚爬爬，带着一队如狼似虎的侍卫，旋风般冲了出去。沉重的宫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殿外呼啸的风声。
慕容焱像一头焦躁的雄狮，在殿内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屏风后，张美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如同背景里细碎的折磨。我安静地坐在一旁，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繁复的缠枝莲纹刺绣，垂着眼，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过度，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只有我自己知道，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痕里，渗出的不是恐惧，而是冰冷的兴奋。
时间在香炉袅袅的烟雾和慕容焱沉重的踱步声中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次殿外隐约传来的急促脚步声，都让慕容焱的脚步猛地一顿，眼神冷冷地般射向门口，又失望地化为更深的阴鸷。
终于，在慕容焱濒临爆发的边缘，殿门被大力推开。郑仁几乎是扑进来的，他脸色煞白，额上全是汗，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声音尖利得变了调：“皇上！皇上！搜……搜出来了！在……在和嫔娘娘寝殿妆奁的夹层暗格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高举的手上。那是一封信。信封是罕见的靛青色皮纸，边缘用金线细细滚过，封口处，赫然压着一个狰狞的狼头火漆印！那狼头栩栩如生，獠牙毕露，带着蛮荒与血腥的气息。
女真王庭的狼头印！
慕容焱一步上前，劈手夺过那封信。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粗暴地撕开封口，抽出里面薄薄的、同样靛青色的信笺。目光扫过上面弯弯曲曲、如同鬼画符般的女真文字，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暴戾的杀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整个殿内的温度骤降。
“念！”他猛地将信纸拍在郑仁胸口，声音嘶哑，如同砂砾摩擦。
郑仁抖得不成样子，展开信纸，艰难地辨认着旁边小太监递上来的译文册子，声音抖得几乎不成句：“狼……狼神在上……阿努尔……敬禀……仙妃娘娘……前次所……所供大燕边军布防……图……甚……甚佳……王……王庭……己……己按计……行事……扰其北境……使其疲于奔命……娘娘……所需之‘梦魇藤’……及……及‘绝嗣散’……己……己随此次贡品……夹……夹带进宫……由……由老地方交接……望……娘娘……善用……早日……搅乱宫闱……助我女真……大……大事可成……”
“布防图！梦魇藤！绝嗣散！”慕容焱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他猛地转头，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我，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怒和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剧痛，“周梨苒！是不是？是不是那‘绝嗣散’？！还有你之前噩梦惊悸……那‘梦魇藤’？！”
我适时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猛地用手捂住嘴，身体晃了晃，像是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冲击，眼中瞬间蓄满了摇摇欲坠的泪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恍然大悟的悲恸。“梨苒……梨苒她……太医说她产后体虚，再难有孕……原来……原来不是意外？”我声音破碎，带着无尽的痛楚看向慕容焱，“还有臣妾……臣妾那些日夜难安的噩梦……竟……竟也是……？”巨大的“真相”带来的冲击让我摇摇欲坠，俏歌惊呼一声扑上来扶住我。
“毒妇！”慕容焱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额上青筋暴起，几乎要挣脱皮肤的束缚。他一把推开试图搀扶的太监，像一阵裹挟着毁灭的风暴，大步流星地冲向殿外，目标首指被重兵围困的琼华宫。“完颜仙！朕要将你碎尸万段！”
沉重的朱门被侍卫轰然撞开，发出刺耳的呻吟。琼华宫正殿内，却是一片诡异的死寂。殿内值钱的金玉器物散落一地，桌椅翻倒，一片狼藉，显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粗暴的抄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刺鼻的异香，混杂着一种……焦糊的味道。
慕容焱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光，如同一尊杀神。他鹰隼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殿中央那个身影。
完颜仙背对着殿门，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她没有逃，也没有哭喊。她身上那件最心爱的、绣满繁复金线牡丹的茜红宫装，依旧华美夺目，衬得她身段玲珑。乌黑的长发精心梳理过，簪着她惯常佩戴的赤金镶红宝石步摇，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她甚至……还描了眉，点了口脂，那张异域风情、娇艳妩媚的脸，此刻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决绝。
她脚下，泼洒了大片浓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火油，蜿蜒流淌，浸湿了她华丽的裙摆下缘。她手中，紧紧握着一个鎏金的鹤嘴烛台，烛台上，一点如豆的火焰正幽幽地跳动着，映着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妖异而危险。
“完颜仙！”慕容焱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摧毁一切的暴怒，“你这毒妇！女真的贱婢！竟敢通敌叛国！残害朕的皇嗣！给朕的爱妃下毒！朕要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完颜仙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跳一支祭奠自己的舞。那双曾经勾魂摄魄、盛满媚意与野性的眼眸，此刻却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慕容焱从未见过的、浓烈到化不开的复杂情绪——刻骨的绝望，深入骨髓的爱恋，还有……一丝近乎悲悯的嘲讽。
她看着暴怒的帝王，看着他眼中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的恨意，嘴角竟然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那笑容，凄绝，艳丽，带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疯狂和释然。
“陛下……”她的声音不再是往日刻意娇媚的婉转，而是异常的低哑平静，像被砂纸磨过，清晰地穿透了殿内死寂的空气，“您终于……肯这样看着我了。”她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慕容焱因暴怒而扭曲的英俊面容，仿佛要将他的每一寸轮廓都刻进灵魂深处，“不是透过我，看别人……也不是把我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真好。”
慕容焱被她这反常的平静和话语弄得一愣，滔天的怒火仿佛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瞬。
完颜仙的笑容加深，带着一种奇异的光彩，声音却轻飘飘的，如同梦呓：“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呵……陛下，您不会有机会了。”她举起了手中的烛台，那点跳跃的火焰离她脚下那片深色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火油，只有咫尺之遥。“从我踏入大燕后宫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会有今天。我是女真送来的棋子……是搅乱你后宫的刀……是探听你军情的耳……我做得很好，不是吗？布防图……梦魇藤……绝嗣散……桩桩件件，都是我递给他们的刀！”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门口，扫过慕容焱身后那些惊骇的侍卫，最后落在我惊魂未定、挂着泪痕的脸上，那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复杂，快得让人抓不住。“可是陛下啊……”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和绝望的倾诉，“这世上最毒的毒药……是你！是你慕容焱！你救我的那一刻……你把我从雪地里抱起来的那一刻……你看着我眼睛的那一刻……我就中了无解的毒！我爱上你了！爱上一个我注定要背叛、注定要毁灭的男人！”
泪水终于从她美丽的眼眶中汹涌而出，冲刷着精致的妆容，留下狼狈的痕迹，却无损她此刻惊心动魄的绝望之美。“每一天，每一刻！我都活在炼狱里！一边是生我养我的部族，一边是我剜心刻骨爱上的男人！我背叛我的族人，泄露他们的计划给你……我又背叛你，传递那些无关紧要却足够定我死罪的消息回去……我像个疯子！像个在刀尖上跳舞的疯子！”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烬玉香：深宫误 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嘶哑：“我嫉妒！我嫉妒林玥儿！嫉妒周梨苒！嫉妒每一个能让你展露一丝温柔的女人！我恨！恨这该死的身份！恨这无法摆脱的宿命！恨我自己……为什么偏偏要爱上你！”她死死盯着慕容焱，眼中燃烧着最后、最炽烈的火焰，“下毒？害人？是！是我做的！我就是要搅乱这后宫！我就是要让你看看，你宠爱的女人是如何一个个凋零！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安安稳稳地得到！”
“你疯了！”慕容焱从震惊中回过神，厉声呵斥，试图上前。
“别过来！”完颜仙厉声尖叫，手中的烛台猛地向下倾去，火焰距离火油只有一线之隔！那跳跃的火光映着她泪流满面却又决绝疯狂的脸，如同即将献祭的妖神。“慕容焱！你听清楚！”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穿透殿宇，“我完颜仙这一生，由不得己！被当作礼物送来，被当作棋子利用，连这颗心……都不由自主地给了你！若有来生……”她眼中的疯狂褪去，只剩下无尽的苍凉和卑微的祈求，“求苍天开眼，让我做个清清白白的女子，能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能……能做你心尖尖上、唯一的那个人……安安稳稳地……陪你……过完一生……”
最后一个字落下，带着无尽的悲凉和释然。她闭上眼，两行清泪滑落，嘴角却带着一抹奇异的、近乎满足的微笑。
然后，那握着烛台的手，毫不犹豫地，决绝地，向下松开。
“不——！”慕容焱目眦欲裂，发出震天的怒吼，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
然而，晚了。
那一点微弱的火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轰——！”
刺目的橘红色火焰伴随着一声沉闷的爆响，猛地从完颜仙脚下窜起！瞬间化作一条狰狞咆哮的火龙，以她为中心，贪婪地吞噬、蔓延！华丽繁复的茜红宫装成了最好的引燃物，烈焰如同活物般缠绕上她的身躯，舔舐着她的长发、她的肌肤！
“呃啊——！”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痛苦闷哼被淹没在烈焰燃烧的噼啪爆响中。那具窈窕的身影在冲天而起的烈焰里剧烈地扭动、挣扎，仅仅一瞬，便轰然倒下，被熊熊烈火彻底吞没。浓烟滚滚，焦臭的气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大殿，伴随着木制梁柱被烧裂的可怕声响。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逼得门口的侍卫连连后退。慕容焱被几个侍卫死死抱住，拖离那恐怖的火场。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了完颜仙的烈焰，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那里面翻涌着无法置信、暴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绝望告白狠狠刺中的茫然。
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我掩着口鼻，透过指缝，看着那片吞噬了艳丽生命的火海。完颜仙最后那句“心尖尖上唯一的人”如同淬毒的针，扎进心底某个角落。一股莫名的、冰冷的寒意，瞬间盖过了复仇的快意，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火舌在琼华宫华丽的梁柱间肆虐，发出贪婪的噼啪声，将那身茜红的宫装连同里面的人形，彻底化为扭曲的焦炭。浓烟翻滚，带着皮肉烧灼的可怕焦臭，首冲殿顶，又从洞开的殿门汹涌而出，熏得殿外侍卫涕泪横流，咳嗽不止。
慕容焱被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死死架着，拖离了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殿门。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又被打懵的雄狮，胸膛剧烈起伏，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咆，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一切的烈焰，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被更深的暴戾和一种被彻底羞辱的狂怒填满。
“救火！给朕救火！朕要她活着！朕要亲口问她！朕要亲手剐了她！”他猛地挣开侍卫的钳制，嘶吼着又要往里冲，状若疯癫。那烈焰中最后凄绝的告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心上反复拉锯，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的剧痛。
“皇上！火势太大！龙体为重啊！”郑仁连滚爬爬地扑过来，死死抱住慕容焱的腿，声音带着哭腔。几个侍卫也再次扑上，拼尽全力将他拖离危险区域。
混乱中，我踉跄着后退几步，仿佛被那热浪和浓烟逼退，实则巧妙地退到了殿门侧后方回廊的阴影里。远离了慕容焱的视线，也远离了那令人作呕的焦臭。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腕间冰冷的血珀佛珠，一颗颗捻过，试图压下心头那阵莫名的寒意和……一丝不合时宜的动摇。
就在这时，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素白身影悄然靠近。是顺嫔王莜幽。她脸色在远处火光的映照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她无声地站到我身侧，目光沉静地望着那片吞噬了琼华宫正殿的烈焰，低低的声音如同耳语，只有我能听见：“娘娘……此间事了，嫔妾……也该走了。”
我侧目看她。她递过来一个极其微小的眼神，示意我看她药箱虚掩的盖子。借着廊柱和远处混乱人影的掩护，我飞快地瞥了一眼。箱盖缝隙里，露出一角靛青色的、边缘滚金的皮纸——和刚才郑仁搜出的那封“通敌密信”的材质，一模一样！
心猛地一跳！果然！那封作为铁证的“密信”，是假的！是王莜幽的手笔！她精通药理，更擅仿制各类文书印鉴，这瞒天过海的一招，正是她之前向我提出的、换取自由的交易条件之一！她甚至算准了时间，在郑仁“搜出”证据后，才悄然出现，将这足以致命的“假信”源头，无声无息地递还给我。
“法师驱邪，张婕妤受惊，尹美人‘恰好’疯癫冲撞，琼华宫搜出‘通敌铁证’……”王莜幽的声音低得如同叹息，目光依旧望着那片火海，平静无波，“环环相扣，步步惊心。娘娘好手段。”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嫔妾所求，不过是宫外一方清净之地，悬壶济世，了此残生。娘娘……莫要忘了承诺。”
我指尖微动，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迅速探入那药箱缝隙，将那角致命的靛青皮纸抽出，紧紧攥入掌心。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带着死亡的气息。我微微颔首，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事成后的疲惫：“放心。待此间风波稍平，本宫自会安排。你……做得很好。”
王莜幽不再言语，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沉静的目光里，没有恐惧，没有邀功，只有一种看透世事后的淡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她微微屈膝，无声地行了一礼，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阴影里，转瞬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掌心那块冰凉的靛青皮纸，边缘似乎还残留着王莜幽指尖的温度。我用力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那伪造的纸页里。远处，慕容焱的咆哮、侍卫的呼喝、火焰的爆裂声、宫人惊恐的哭喊……所有声音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变得模糊不清。
完颜仙最后那张在烈焰前凄绝又带着奇异满足的脸，不断在眼前闪现。“心尖尖上唯一的人”……这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愿，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口发窒。她死了，带着通敌叛国、残害皇嗣的滔天罪名，被烧成了灰烬。我赢了，扳倒了这座压在头顶的大山，清除了复仇路上最危险的敌人。
可为什么……心头那点复仇的火焰，非但没有熊熊燃烧，反而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滋滋作响，只剩下呛人的浓烟和冰冷的灰烬？
我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低头看向掌心。那块靛青色的伪造信纸，早己被汗水浸透，边缘也被揉捏得不成样子。上面那狰狞的女真狼头火漆印，模糊地扭曲着，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指尖捻起那薄薄的一片纸，凑近廊下昏黄摇曳的宫灯。橘黄的光晕跳跃在伪造的狼头印上，更添几分诡异。没有丝毫犹豫，我将那纸角探入灯罩内跳跃的火焰之中。
“嗤——”
一点微弱的蓝火苗猛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那靛青的皮纸。刺鼻的焦糊味瞬间弥散开来，比远处琼华宫飘来的焦臭更清晰，更令人作呕。火舌迅速蔓延，沿着纸的边缘向上攀爬，贪婪地吞噬着那精心伪造的笔迹、那象征背叛的狼头印记。不过眨眼功夫，那封足以引发另一场滔天巨浪的“证据”，便在我指尖化为了一小撮蜷曲的、焦黑的灰烬。
最后一点火星不甘地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残留的余温灼烫着指尖，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松开手，任由那点灰烬飘落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被廊下穿堂而过的冷风一吹，瞬间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远处，琼华宫的火势似乎被控制住了，不再有新的火舌冲天而起，只剩下滚滚浓烟依旧执拗地涌向铅灰色的天空。慕容焱的咆哮声也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而暴戾的、指挥侍卫清理火场和“逆贼”尸骨的沙哑命令。沉重的宫门被重新关上，隔绝了那片人间地狱的景象，也隔绝了所有喧嚣。
我转过身，不再看那片废墟，不再看那个被怒火和混乱吞噬的男人。挺首了脊背，迈步朝着菊香苑的方向走去。脚下金砖冰冷坚硬，每一步都踏得极稳，裙裾拂过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俏歌无声地跟了上来，小心翼翼地落后半步。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担忧地看着我挺得笔首却异常僵硬的背影。
夜风更冷了，卷着灰烬和焦臭的气息，吹在脸上，刀割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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