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的血腥气似乎被北风卷着,丝丝缕缕渗进了皇城的砖缝。慕容焱的脾气越发像淬了火的刀,看谁都带着股要剐下一层皮来的狠厉。前朝的奏折堆得比小山还高,每一本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烦躁地在乾清宫和养心殿之间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受伤猛兽。
只有踏进菊香苑的门槛,他眼底那股噬人的戾气才会稍稍褪去。他来得更勤了,有时甚至只是抱着我,把脸深深埋进我的颈窝,沉默着,像要从我这具精心伪装的温顺皮囊里,汲取一点虚假的暖意。那因着对景昭的亏欠、对“失而复得”的执念,以及那扭曲的占有欲而滋生的“宠爱”,在这山雨欲来的高压下,发酵得愈发浓稠,也愈发危险。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抑里,我腹中悄然结下的那颗种子,成了点燃新一轮风暴的火星。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纯妃娘娘…这是喜脉啊!”老太医枯瘦的手指搭在我腕上许久,终于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声音激动得变了调。
慕容焱猛地从御座上弹起来!脸上的阴霾如同被狂风吹散,瞬间被一种近乎癫狂的狂喜取代!他几步跨到我榻前,一把攥住我的手,力道大得骨头都在发疼,那双星目里爆出骇人的亮光:“玥儿!听见了吗?!朕的皇子!朕的景昭…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他把我的手死死按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那里心跳如擂鼓,带着失而复得的狂乱,更像是一种偏执的确认。
景昭…这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尖。我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冰冷,脸上却适时地飞起两团羞怯的红晕,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欢喜,轻轻偎向他宽阔的胸膛:“皇上…臣妾…心里慌得很…”
“慌什么!有朕在!”他斩钉截铁,铁臂一收,将我紧紧箍住,仿佛要将我揉碎了嵌进他骨血里去护着,“这一次,朕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魑魅魍魉,敢动你们母子分毫!”他猛地扭头,对着地上几乎要缩成一团的老太医厉声咆哮,“给朕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伺候!纯妃和腹中龙胎若有半分差池,朕灭你全族!”
“老臣…老臣万死不敢!定当竭尽全力!”太医磕头如捣蒜,额头在金砖上碰得砰砰响。
狂喜的浪潮稍稍退去,慕容焱眼中的光沉淀下来,淬上了帝王的冷硬与算计。这个孩子,来得太是时候了。不仅仅是“景昭”的归来,更是他稳住这风雨飘摇江山的绝佳筹码!一个带着“天命”降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子,足以堵住前朝那些嗡嗡作响的嘴,压下运河边尚未散尽的怨气与血腥。
没过几日,一个“恰逢其时”的消息,便从被重金喂饱的钦天监监正嘴里,在金銮殿上炸开了锅。
“……紫气贯斗,首冲中宫!天象昭昭,主后宫有‘贵不可言’之新星临世,其位…非后位不足以承其贵格!否则…恐损及国本,动摇江山啊陛下!”老监正须发皆白,匍匐在地,声音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却字字清晰,砸在死寂的殿宇中。
“贵不可言?非后位不足以承其贵?”慕容焱高踞龙椅,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冰冷的扶手,声音听不出喜怒。他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神色各异、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带着一种无声而沉重的宣告,落在我依旧平坦的小腹位置。
朝堂瞬间炸开了锅!虽未明言,但谁不知纯妃新孕?谁不知皇上视若珍宝?这“贵不可言”的新星指向谁,瞎子都看得明白!废后的阴云,沉沉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头顶。
消息长了翅膀,飞向后宫。福阳宫的大门,关得死紧,像一口巨大的棺材。
风暴从来不会只在一个地方肆虐。皇后江袅袅这棵大树将倾,最先被砸断的,往往是她最想护住的枝桠。
没过几天,京兆尹一份沾着泥土和血腥气的密报,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御书房。
“启…启禀皇上!”京兆尹跪在冰冷的地砖上,面如死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顺天府下辖…柳河村…出…出泼天大祸了!昨日…昨日有一民女,名唤翠娘,拼死敲响顺天府衙的登闻鼓!状告…状告…”他喉咙里像堵了棉花,冷汗涔涔而下。
“状告谁?!”慕容焱的声音不高,却冷得像三九天的冰凌子。
“状告…二皇子景沛殿下!”京兆尹猛地以头抢地,“砰”的一声闷响回荡在殿中,“状告殿下…于三日前…强掳其新婚仅三日的妻子李氏…入京郊别院…凌虐致死!尸身…尸身被弃于柳河村后山乱葬岗!那民女翠娘,是死者的亲妹,侥幸逃脱,一路乞讨进京…拼死告御状!顺天府尹不敢擅断,连夜将人犯口供、苦主、仵作尸格…一并呈送微臣!证据…铁证如山啊陛下!” 他抖如筛糠,将一叠染着暗褐色污渍的卷宗和一份字字泣血的状纸高高举过头顶。
“轰——!”
御案被慕容焱一脚踹翻!奏折、笔墨、沉重的玉镇纸稀里哗啦滚了一地!他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暴龙,死死盯着那叠仿佛还在滴血的卷宗!强抢民妇!虐杀致死!弃尸荒野!还是在他为运河民变焦头烂额、亟需安抚民心的当口!这个孽障!这是要把他慕容氏的江山彻底拖进粪坑里!
“景沛——!!!”一声裹挟着毁天灭地怒火的咆哮,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消息长了腿,自然也滚进了福阳宫。皇后江袅袅如何暴怒,如何摔碎了满殿珍宝,如何如同疯妇般咒骂,自然有伶俐的小太监绘声绘色地学给俏歌听。俏歌转述时,脸色发白:“娘娘,福阳宫那边…怕是彻底疯了!皇后娘娘砸了半个殿,口口声声说…说有人要害她,要害二殿下…”
我捻着佛珠,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疯?不,是狗急跳墙了。景沛被圈进宗人府,铁桶一般的看守,断了皇后所有明面上的路子。她能动用的,只剩下那些见不得光的阴私手段了。她要抹掉翠娘,抹掉所有指向景沛的“证据”,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没过两日,宗人府走水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乌鸦,聒噪地飞遍了宫闱。景沛“畏罪自焚”,烧成了焦炭。
菊香苑的小佛龛前,长明灯幽微。俏歌低低地禀报完,殿内静得只剩下灯芯偶尔的噼啪声和窗外呜咽的风。我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畏罪自焚?烧得可真“干净”。皇后这把快刀,果然够狠。只是不知,当这把刀最终砍断的是她自己亲生儿子的脖子时,她那张母仪天下的脸,会扭曲成什么模样?
“知道了。”我淡淡道,声音飘在袅袅的檀烟里。
景沛的死,并未让前朝的风波平息,反而掀起了更大的巨浪。慕容焱一连几日都宿在养心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朝堂上更是风声鹤唳,废后的呼声如同野火,在“贵不可言”的天象和景沛滔天罪行的双重炙烤下,越烧越旺。
这天午后,养心殿突然传来旨意,召所有宗室亲王、内阁重臣、三司主官即刻议事!气氛凝重得如同山雨欲来。连菊香苑都能感受到那股紧绷到极致、一触即发的压抑。
议事一首持续到暮色西合。殿门终于打开,慕容焱率先大步而出,脸色铁青,眉宇间是雷霆震怒后的余威和一种冰冷的决绝。他身后跟着的宗室亲王和重臣们,个个面无人色,噤若寒蝉。
“郑仁!”慕容焱的声音如同寒铁相撞,在空旷的殿前广场上回荡。
“奴才在!”郑仁几乎是扑跪在地。
“传朕旨意!”慕容焱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权,“皇后江氏,教子无方,纵子行凶,残害无辜,祸乱朝纲!更兼德行有亏,难承宗庙之重!着即…废去皇后之位!褫夺封号,收回宝册!移居…静思苑!”
“废后”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寂静的宫苑之上!尽管早有风声,但当这旨意真正由皇帝口中宣出,那份沉重的分量和血腥的意味,依旧让所有听到的人心胆俱裂!
旨意宣罢,慕容焱并未停留,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大步流星,竟首朝菊香苑而来!
他踏入殿门时,我正倚在窗边软榻上,手中握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周身裹挟的寒意和那股尚未散尽的、属于帝王的血腥杀伐气,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玥儿!”他几步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压力,星目灼灼,里面翻滚着复杂的情绪——有废黜发妻的冷酷决绝,有对即将到来的权力更迭的掌控感,更有一种…急于寻求某种认同的、近乎偏执的专注。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依旧很大,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亢奋和压抑的怒火:
“那个孽障!景沛!他根本不是自焚!”
我心头猛地一跳,抬眼看他。
慕容焱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带着残忍快意的弧度:“朕命三司严查!仵作剖开他那烧焦的肚肠…里面是剧毒!紫鸩!发作起来,七窍流血,痛不欲生!他是在毒发垂死之际…才被人点了火!好一个‘畏罪自焚’!好一个…‘慈母’心肠!”
他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空气里。紫鸩!毒发!点火!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勾勒出的是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景沛不是绝望自焚,而是在极致的痛苦中被亲生母亲派去的人…送上了绝路!只为掩盖罪行,保住她摇摇欲坠的后位!
“江袅袅!”慕容焱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鄙夷,“为了她那点可笑的权位!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她竟能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如此毒手!虎毒尚不食子!她连畜生都不如!”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被这个查证的结果彻底激怒了。这己不仅仅是失德,是彻底的丧心病狂!是将皇家的脸面和慕容氏的血脉都踩进了污泥里!
他猛地将我拉进怀里,铁臂箍得我生疼,下巴抵着我的发顶,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和一种病态的占有欲:“幸好…幸好朕的景昭回来了…幸好…你还在朕身边…玥儿,只有你…只有你和我们的孩子,才是干净的…”
他的怀抱滚烫,话语带着一种扭曲的深情。废后江袅袅的疯狂与恶毒,成了他此刻确认对我这份“宠爱”合理性的最好注脚。仿佛只有通过对比江氏的恶,才能凸显他对我的“善”与“独宠”是多么正确和珍贵。
我伏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前,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鼻端是他身上浓烈的龙涎香和尚未散尽的、来自前朝的血腥气。心底一片冰封的荒芜。干净?这深宫之中,何来干净?景沛的毒,是江袅袅下的火引,可真正将他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难道不是这吃人的宫墙,不是他父亲的无情,不是各方势力倾轧下那一点“恰到好处”的推波助澜?包括…我自己。
殿内烛火通明,烬玉香的气息依旧清冷缠绵。窗外的夜色却浓得化不开,像一张巨大的、无声吞噬一切的网。
夜深了。慕容焱因前朝剧变,废后余波尚需强力弹压,依旧宿在养心殿。菊香苑寝殿内显得格外空旷冷寂。厚重的鸾凤和鸣纱帐低垂着,隔绝了外间守夜宫女模糊的身影。
睡意朦胧间,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甜腻气息的焦糊味,如同阴沟里钻出的毒蛇,悄然钻入了我的鼻腔。
起初很淡,混在烬玉香里几乎难以分辨。但渐渐地,那味道变得清晰、顽固…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不祥!
我猛地睁开眼!
黑暗中,视线尚未完全适应,但那垂落的、绣着繁复金线的厚重床帐边缘…几缕诡异的、带着暗红色火星的青烟,正无声无息地…从帐幔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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