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那声沉闷的巨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静思苑冰冷的砖地上，也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尖上。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江袅袅枯瘦的身体，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落叶，软软地沿着那根粗大的蟠龙金柱滑落。刺目的鲜血，如同怒放又瞬间凋零的诡异花朵，在她额头撞击处迅速晕染开，顺着布满灰尘的金色蟠龙纹路蜿蜒而下，在冰冷的地砖上汇成一滩迅速扩大的、粘稠的暗红。
她瘫倒在血泊里，双眼还死死瞪着慕容焱的方向，瞳孔己经涣散，却凝固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毒、绝望和…难以置信。那眼神，像两把淬了冰的钩子，即使在她死后，也死死钉在在场所有人的灵魂深处。
殿内死寂。只有鲜血滴落的“嗒…嗒…”声，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慕容焱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如同铁铸。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愕，没有悲痛，甚至连方才的暴怒都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漠然。仿佛眼前这撞柱身亡、血溅五步的，不是一个为他生儿育女、相伴二十余年的发妻，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甚至污了他眼睛的肮脏物件。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只是那双星目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皇上…”郑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想查看江袅袅的情况。
“拖下去。”慕容焱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得可怕，仿佛在吩咐处理一袋垃圾，“按庶人礼，找个地方埋了。静思苑…封了。”
“嗻。”郑仁立刻躬身应下，挥手示意两个强忍着恐惧的内侍上前。
“玥儿，”慕容焱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的冰封瞬间融化，换上一种混杂着浓烈痛惜与后怕的专注。他几步走到我面前，无视我惨白的脸色和微微发抖的身体，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种近乎病态的呵护。“这里污秽，朕带你回去。” 他的怀抱滚烫，臂膀如同铁箍，将我紧紧锁住，仿佛我是他在这片血腥污浊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我被慕容焱一路抱回菊香苑。他脚步沉稳，胸膛却起伏得厉害。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在沉重而急促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传递着一种压抑的、暴风雨后的余悸。他将我小心翼翼地放在暖阁的软榻上，自己则半跪在榻前，双手依旧紧紧包裹着我冰凉的手。
“太医！”他头也不回地厉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老太医几乎是滚进来的，额头上还带着被踹的淤青。他战战兢兢地再次为我诊脉，又查看了我身下换过的、依旧洇着淡淡血痕的垫子，脸色比纸还白，再次重重叩首：“皇上…娘娘失血…惊惧过度…气血两亏…需…需好生静养…万不可再受刺激…” 他不敢再提龙胎，只字未提。
“滚下去开方子！”慕容焱不耐烦地挥手，目光始终胶着在我脸上，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专注，“用最好的药！库房里的千年参、雪莲…都给朕拿来！玥儿若落下半点病根，朕唯你是问！”
太医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我和慕容焱。他依旧半跪着，高大的身躯在榻前投下浓重的阴影。他握着我的手，拇指无意识地、一遍遍着我冰凉的手背，仿佛想用自己的温度驱散那份寒意。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如同翻涌的墨海——有痛失皇子的切骨之痛，有对江袅袅滔天罪行的余怒，更有一种…因这惨烈结局而更加扭曲、更加偏执的占有欲和保护欲。
“玥儿…”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劫后余生的脆弱，“吓坏了吧？是朕…是朕没护好你…没护好我们的孩子…” 他低下头，滚烫的额头抵着我的手背，滚烫的液体滴落在我冰冷的皮肤上。是泪？还是汗水？我分不清。只感觉那灼热的湿意，像烙铁般烫人。
“江氏…那个毒妇…”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又燃起暴戾的火焰，咬牙切齿，“她死有余辜！撞柱自尽？便宜她了！朕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那份暴戾又被一种近乎哀求的温柔取代，“都过去了…玥儿…都过去了…有朕在…以后…再没人能伤害你…朕发誓…”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过去了”、“有朕在”，像是在安慰我，更像是在说服自己，驱散那萦绕在他心头的、江袅袅临死前那恶毒的诅咒阴影。他需要确认，确认我是安全的，确认我还在他掌控之中，确认他这份因愧疚和偏执而燃烧的“宠爱”，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赎。
接下来的日子，菊香苑成了慕容焱唯一驻跸的宫殿。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前朝所有奏折都搬到了暖阁外间批阅。他亲自盯着我喝下每一碗苦得钻心的汤药，笨拙地试图喂我喝参汤，在我夜半被噩梦惊醒时，立刻将我拥入怀中，用生硬却固执的力道拍着我的背。
那份宠爱，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赏赐更是如同流水般涌进菊香苑。百年难觅的珍稀药材、作者“慕容袅袅”推荐阅读《烬玉香：深宫误》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流光溢彩的珠宝玉器、价值连城的古玩字画…堆满了库房。他甚至下旨，将内务府刚刚贡上来的、唯有皇后才有资格享用的全套东海明珠头面和十二幅缂丝凤穿牡丹屏风，首接抬进了菊香苑。
“皇上…这…这不合规矩…”郑仁看着那套光华夺目的明珠头面，脸都白了，小心翼翼地提醒。
“规矩？”慕容焱正在给我剥一颗西域进贡的葡萄，闻言头也不抬，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朕的话，就是规矩。玥儿喜欢，便给她。” 他将剥好的晶莹果肉送到我唇边，眼神专注，“来，玥儿，尝尝，甜不甜？”
我顺从地张口，那甘甜的汁水在舌尖化开，却品不出一丝滋味。慕容焱的指尖温热，带着薄茧，轻轻擦过我的唇角。他眼底那份深沉的、混杂着痛楚与独占的温柔，几乎要将人溺毙。可这份温柔之下，是江袅袅撞柱身亡时飞溅的鲜血，是景沛被烧成焦炭的尸身，是那个尚未成形便己化作血水离我而去的小生命…还有，他废后杀妻时那冰封般的漠然。
这菊香苑的每一丝空气里，都浸透了血腥与阴谋的味道。慕容焱的怀抱越紧，我心底的寒意就越深。
江袅袅的死，并未让前朝的风波平息。相反，废后、皇子暴毙、宠妃流产…这一连串惊涛骇浪，将整个朝堂搅得天翻地覆。流言蜚语如同瘟疫般蔓延。有痛斥江氏恶贯满盈的，有质疑景沛死因蹊跷的，更有将矛头隐隐指向菊香苑，暗指“妖妃祸国，连克皇子”的！
慕容焱的脾气，在这些暗流涌动下，变得愈发暴戾阴鸷。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亮出了锋利的爪牙，开始了一场冷酷而高效的清洗。
“启禀皇上，”一日午后，郑仁脚步无声地走进暖阁，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精明和小心，“吏部侍郎张谦、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墨…等七人，联名上奏…言语间对纯妃娘娘…颇有不敬…暗指…暗指近日宫中连番变故，恐有…不祥…”
慕容焱正坐在榻边，亲手将一勺温热的燕窝喂到我唇边。闻言，他喂食的动作顿住了。勺子停在半空，汤汁微微晃动。他脸上那份刻意维持的温柔瞬间冻结，眼底如同寒潭般深不见底，翻涌起冰冷的杀意。
“哦？”他缓缓放下玉碗，声音平静得可怕，“张谦…李墨…”他念着这两个名字，如同在念死囚的名单，“朕记得…江玄汝（皇后之父）当年任太尉时…这两人…可是江家的常客？”
“皇上圣明！”郑仁立刻躬身，“正是！奴才查到，他们与江家…关系匪浅！此番上奏…恐怕是…意有所指，为废后鸣不平！”
“鸣不平？”慕容焱低低地笑了，笑声里淬满了冰碴，“很好。传旨，张谦、李墨…等人，结党营私，诽谤宫闱，妄议朝政！着即…革去官职，抄没家产！张谦、李墨…为首恶，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其余人等…杖八十，贬为庶人！永不叙用！”
轻描淡写间，几个曾经显赫一时的官员，连同他们的家族，便如同蝼蚁般被彻底碾碎。帝王的无情与铁腕，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他这是在用最血腥的手段，警告所有蠢蠢欲动的人——胆敢质疑他的决定，胆敢将矛头指向林玥儿，便是死路一条！
“皇上英明！”郑仁响亮应声，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随即又压低声音，“还有一事…废后江氏…其父江玄汝…听闻女儿死讯…在府中…病倒了。”
慕容焱握着我的手微微一紧，随即又松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他重新端起那碗燕窝，舀起一勺，递到我唇边，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安抚：“跳梁小丑，不足挂齿。玥儿，来，再喝一口。”
我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刚刚才宣判了数人政治死刑甚至家破人亡的眼睛，此刻又盛满了“温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我强忍着，张开嘴，将那勺温热的、价值千金的燕窝咽了下去。腥甜的味道在喉间弥漫。
他满意地看着我咽下，用指腹轻轻擦去我嘴角并不存在的残渍。那动作轻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满足感。
“前朝那些嗡嗡叫的苍蝇，朕会替你清理干净。”他凝视着我，眼神专注得令人心悸，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你只管安心养好身子。朕的景昭…还会回来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依旧平坦的小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等你身子大好了…朕…要给你一个全天下最尊贵的名分！一个…配得上你，也配得上我们未来皇儿的名分！”
他话语中的暗示，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我心底激起惊涛骇浪！最尊贵的名分？后位！
江袅袅尸骨未寒，血染的静思苑刚刚被封，他竟己在谋划着…将另一个女人送上那个沾满血腥的位置！用我的“伤痛”和“无辜”，用他对景昭的执念，用他冷酷清洗朝堂的铁腕，铺就通往凤座的红毯！
慕容焱似乎很满意我的“沉默”，他将我拥入怀中，下巴抵着我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玥儿，只有你…只有你才配站在朕的身边…母仪天下…”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也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决断。
暖阁内，烬玉香清冷的气息依旧袅袅。窗外，铅灰色的天空沉沉地压着宫墙。这看似极致的宠爱与承诺之下，涌动着的是比静思苑的血泊更深、更冷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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