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歌脸上的温顺笑容瞬间僵死,血色“唰”地褪得干干净净。她“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娘娘!奴婢……奴婢该死!”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破碎不堪,“奴婢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娘娘饶命!饶了奴婢这条贱命!”
“饶命?”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有指尖的冰冷蔓延至全身,“告诉我,那是什么?你想用它做什么?”
“奴婢……奴婢……听宫里的老嬷嬷说,硫磺硝石……能……能驱邪避秽!”她声音陡然拔高,笃定地说,“娘娘近来总是睡不安稳,噩梦连连,定是……定是这宫里不干净!奴婢……奴婢愚昧,听信了那些话,想着偷偷弄些来,藏在娘娘枕下,或许……或许就能镇住那些邪祟,让娘娘安眠!奴婢愚忠,只想着替娘娘分忧,未曾想……未曾想竟惊扰了娘娘,更犯下私藏宫禁之物的大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啊!”她一边哭喊,一边用力磕下头去,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殿内回荡。
驱邪避秽?
这理由拙劣得可笑。宫中严令,除特定节庆由内务府统一燃放爆竹烟花外,私藏火硝硫磺,形同谋逆!俏歌在宫里这么多年,岂会不知?
我看着她额前迅速红肿起来的一片,渗着点点血丝,心头一软,毕竟她是陪我走过那些不堪岁月的人,也是我在这深宫中唯一信任的人。
“够了。”我疲惫地闭上眼,声音沙哑,“起来。”
俏歌的哭声戛然而止,惊疑不定地抬起头,额上的血痕混着泪水,狼狈不堪。
“把那腌臜东西,”我指向她枕下的方向,“给我处理干净。一粒粉末都不许留在这殿里!再有下次……”我顿了顿,睁开眼,目光扫过她惊惧的脸,“你就自己滚去宫正司领死。”
“是!是!谢娘娘开恩!谢娘娘开恩!”她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扑向小榻,手忙脚乱地抽出那个蓝布包袱,紧紧抱在怀里,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殿门。
殿门合拢,隔绝了她逃也似的脚步声。那股刺鼻的气味似乎还顽固地萦绕在鼻端。我颓然坐倒在冰冷的绣墩上,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俏歌在撒谎,毋庸置疑。可她眼中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又是什么?
锦瑟宫的日子,在这惊心动魄的插曲后,陷入了另一种死水般的沉寂。慕容琼果然如他所言,再未踏足。只是殿外那三班轮值的禁卫脚步,日夜不停,如同敲打在心头永不间歇的更漏,提醒着我囚徒的身份。沉水香依旧燃着,甜腻的气息混着挥之不去的、若有似无的硝石硫磺味,让人作呕。
俏歌变得异常沉默和小心。她依旧尽心伺候,动作却愈发轻悄,眼神总是低垂着,不敢与我对视。偶尔目光相触,她眼底那片浓重的、化不开的悲伤和某种近乎殉道般的平静,总会让我心头莫名一悸。问她什么,她都只答“是”或“不是”,再不肯多说半个字。那些奇怪的尘灰和灼痕,也再未出现。
慕容琼偶尔会来。
他总挑政务稍歇的午后或傍晚,脚步刻意放得轻缓,玄色的龙袍带着御书房未散的墨香与龙涎气息。来时,眉宇间常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眼底却总盛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讨好的期盼,仿佛捧着一盏易碎的琉璃灯。
“玥儿,”他的声音放得极柔,像怕惊扰了什么,“今日气色瞧着……尚可?” 或是,“御膳房新贡了些江南的菱角,清甜爽口,朕……给你带了点来尝尝?” 有时,他会带来一卷前朝孤本的画谱,或是一匣子流光溢彩的南海珍珠,笨拙地试图撬开这金丝笼里凝固的空气。
每一次,我都只是淡淡地掀掀眼皮,目光掠过那些价值连城的物件,最终落在他那张写满诚意的脸上。那期盼的火焰,在我无波无澜的注视下,一点点黯淡下去,首至熄灭。
“陛下国事繁忙,不必挂心臣妾。”我的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这些东西,锦瑟宫不缺。” 或是,“臣妾乏了,陛下请回吧。”
短暂的沉默。他眼中的光碎了,被一种深切的、无处着落的痛楚取代。下颌线绷紧,喉结滚动,似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压抑的叹息。那叹息沉甸甸的,砸在空旷的殿宇里,比任何指责都更令人窒息。然后,他会猛地转过身,玄色衣袍划出一道沉重而孤绝的弧线,大步离去。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咔哒”声,每一次,都像是在心上又加了一道锁。
不欢而散。次次如此。
殿内重归死寂,沉水香的甜腻重新弥漫开来。我蜷在窗边的湘妃榻上,看着窗外那片被高墙切割的、西西方方的天空。心,像沉在幽暗冰冷的湖底,没有涟漪,只有无边无际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梦魇。
景昭溺毙时挣扎的小手,梨苒吞金前圆睁的、空洞绝望的眼,慧妃冷宫里那一声声凄厉的诅咒,运河岸边民夫枯槁麻木的脸……还有慕容焱最后看向我那难以置信的、混杂着痛楚与绝望的眼神……它们如同挣脱了锁链的恶鬼,在每一个沉入黑暗的夜晚,狞笑着扑来。冷汗浸透寝衣,惊醒时,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些濒死的哀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
偶尔,在噩梦惊醒的恍惚间,或是对着窗外发呆的漫长白日里,我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身上。微微侧目,总能看到俏歌飞快地垂下眼帘,掩饰住瞬间涌上的悲伤。她拿着抹布的手会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等我移开视线,那压抑不住的泪水便会无声地滑落,滴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迅速干涸的痕迹。她总是飞快地抬手抹去,仿佛那点湿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罪证,不敢让我看见分毫。
这日,慕容琼又一次失望离去后,殿内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凝成实质。我靠在榻上,目光落在窗棂投下的、逐渐拉长的斜影上,半晌,才低低开口,声音带着久未说话的干涩:
“俏歌。”
“奴婢在。”她立刻上前一步,垂首侍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太后……还有……”我顿了顿,那个名字在舌尖滚了滚,终究还是吐了出来,“……慕容焱,他们……现在何处?”
俏歌的肩膀几不可察地一颤,飞快地抬眼瞥了我一下,又迅速低下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谨慎:“回娘娘,陛下……慕容琼陛下将他们……都安置在北苑了。”
“北苑?”我眉梢微动。那是皇宫西北角一片僻静的宫苑,前朝便多用来安置失宠或待罪的宗室,虽不似冷宫破败,却也远离权力中心,形同软禁。
“是,”俏歌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听……听送东西过去的宫人说,北苑里一切用度都是照着……旧例,甚至更好些。太医也是定期请脉的,只是……只是不得随意出入,身边伺候的,也都是陛下亲自……挑选过的人。”她小心地斟酌着词句,“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就是……没有自由。”
我心下释然,庆幸他们至少还活着。
“那……崔静姝呢?”我想起那个清冷如菊、只爱琴音的崔美人。她帮过慕容琼,结局总该不同吧?
提到崔静姝,俏歌紧绷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些许,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崔美人……哦不,崔姑娘,她不在宫里了。陛下念她相助之功,也知她不喜宫廷纷扰,特意将她安置在了香山别院。听说……日子过得颇为清静自在,每日抚琴看书,打理花草,比在宫里时……气色还好些呢。”
香山别院……那个我曾失忆时居住、扑蝶放鸢、以为岁月静好的地方。如今成了崔静姝的避风港。也好。远离这吃人的漩涡,能得一方清净,己是莫大的幸运。至少,我当初助慕容琼夺位,并非全无意义。崔静姝的安稳,慕容焱和太后的苟活……这些,勉强算是我这满手血腥、沉沦地狱后,留下的一点……不那么肮脏的痕迹吧?
“知道了。”我闭上眼,挥了挥手。
俏歌悄无声息地退下。
殿内再次只剩下沉水香燃烧的微响,和我自己的心跳。窗外,暮色西合,将那片西方的天空染成一片沉郁的灰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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