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车门，一股子能把人骨头冻酥的冷气“嗖”地就钻透了单薄的棉衣，针扎似的刺在皮肉上。松江县火车站小得可怜，站台上的雪被踩得乌漆嘛黑，泥了吧唧。几盏昏黄的路灯在擦黑的天色里要死不活地亮着，根本驱不散那沉甸甸压下来的黑暗和刺骨的寒。
站台一角，停着几辆破旧的、蒙着厚帆布的解放牌大卡车。车旁边站着几个裹得跟球似的、戴着狗皮帽子的男人，手里举着硬纸壳糊的牌子，上面用毛笔写着各个公社和生产队的名字。
“大河大队！大河大队的知青到这边儿集合！”一个裹着军绿棉大衣、帽子上堆着雪、脸膛冻得通红的黑脸汉子，挥舞着胳膊，操着浓得化不开的东北口音使劲吆喝。
七八个背着大包小裹、冻得首哆嗦的知青，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挪，朝着那汉子聚过去。虞晚意裹紧了棉袄，低着头，缩在队伍最后头。
那汉子是大队派来接人的会计，姓赵。他麻利地点了名，对上了号，大手一挥：“齐活！赶紧上车！这鬼天儿，再磨叽一会儿，能把人冻成冰溜子挂房檐上！”
知青们互相搭把手，笨手笨脚地把死沉死沉的行李扔进卡车后斗，然后吭哧瘪肚地往上爬。卡车后斗高得吓人，边沿还结着滑溜溜的冰溜子。虞晚意看着前头几个男知青都爬得呲牙咧嘴，眉头微皱。她不动声色地运转起一丝灵力灌到腿上，脚尖在冻得硬邦邦的车轮上轻轻一点，身子轻飘飘地一借力，人就稳稳当当地翻了上去，动作干净利索，连点大动静都没有。
旁边一个刚爬上来、累得呼哧带喘的男知青看得一愣，小声嘀咕：“嚯，这女同志……身手挺利索啊。”
虞晚意没搭理，找了个靠里的角落，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个球，好少散点热。怀里的金元宝不安分地拱了拱，显然也被这要命的冷气冻得够呛。
卡车引擎“轰隆隆”一阵咆哮，排气管喷出大团大团浓得化不开的白烟，在昏暗中慢吞吞地动了起来。车子晃晃悠悠地驶离了小火车站，一头扎进了茫茫的雪原和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这路，烂得没法儿说。所谓的公路，就是积雪被车轱辘压出两道深沟的泥巴路。卡车像个喝高了耍酒疯的铁疙瘩，在坑坑洼洼和厚厚的积雪里剧烈地颠、拼命地晃、时不时还打滑。每一下大颠簸，都引得车厢里的知青们一阵鬼哭狼嚎，身子被高高抛起，又重重砸下，五脏六腑都挪了窝。
寒风跟无数把冰冷的小刀子似的，无情地从帆布棚的破缝里钻进来，刮着每一寸露在外头的皮肉。后斗里连个火星子都没有，冷得能把人活活冻僵，呼出的白气儿眨眼就在眉毛、睫毛上结了一层白霜。
虞晚意闭着眼，牙关咬得死死的，硬扛着这能把人颠散架的晃悠和透骨的冷。她把脸埋进冰冷的膝盖，就露个冻得通红的鼻尖。只有抱着金元宝的地方，传来一丝丝微弱的暖意。她不停地催动着那丝可怜的灵力，在身体里艰难地爬，想保住最后一点热乎气儿。
时间在这冻死人的颠簸里，过得贼慢贼慢。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虞晚意觉得自己快变成一根冻梆硬的冰棍时，卡车猛地一个急刹，伴随着刺耳的“吱嘎”声，停了下来。
“到了！大河村！都醒醒！下车了！”赵会计拍打着后斗的帆布棚，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车厢里死一般寂静。知青们冻得手脚都没知觉了，互相搀扶着，哆哆嗦嗦地往下出溜，动作僵硬得跟生了锈的木偶。
虞晚意最后一个站起来。蜷久了，加上冻得狠了，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每挪一步都费老鼻子劲。她抱着金元宝，扶着冰凉刺骨的车斗边沿，慢慢挪到车尾。
两只脚丫子踩在雪地上的瞬间，一股子钻心的寒意“噌”地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眼前，是个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厚得能埋人的大雪捂得严严实实的小村子。稀稀拉拉、矮趴趴的土坯房或者砖瓦房，散落在被雪盖住的山坳坳里。几点昏黄的油灯光，跟鬼火似的，在死寂的黑暗里闪啊闪，非但没带来半点暖意，反而衬得这荒山野岭更孤寂、更冻人。
寒风“嗷嗷”叫着刮过空荡荡的打谷场，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抽在脸上，生疼。空气里飘着牲口粪味儿、柴火烟味儿和冰雪混在一块儿的、北方农村特有的那股子凛冽气息。
“都跟我走！先去队部！”赵会计裹紧了棉大衣，缩着脖子，顶着刀子似的风，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里唯一亮着灯多点的地方挪。
知青们麻木地跟在他后头，在没过小腿肚子的积雪里挣扎，留下一串串歪歪扭扭、深深浅浅的脚印。
总算挪到了一排看着稍微规整点的砖瓦房前。其中一间屋亮着灯，门头上挂着块漆都掉光了的木头牌子，模模糊糊写着“大队部”仨字儿。赵会计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子混杂着劣质烟叶子、汗味和炉火余温的热乎气儿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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