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棠的指尖在铜扣上方悬了半寸,窗外拍门声惊得烛火猛颤,火星子噼啪溅在宣纸上。
她迅速蜷起手指拢住铜扣,转身时外裳下摆扫过桌角,父亲的筹策笔记“哗啦”翻到新页——正好露出那行“顾家海运清单”的批注。
“夫人!陈三回来了!”门外的声音带着夜露的湿冷,混着更漏声撞进耳里。
苏砚棠将铜扣攥进掌心,梅花纹硌得掌心生疼。
她想起三日前婚礼上那道寒光,刺客扑过来时腰间铜扣擦过她鬓边金步摇,当时她只当是普通暗器,此刻指尖着扣身的凹痕——和记忆里那道划痕分毫不差。
“让他在偏厅等。”她应了一声,将铜扣塞进袖中暗袋,又把筹策笔记压在妆奁底下。
推开门时,廊下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光影里陈三的影子忽长忽短,额角还沾着草屑,“夫人,小的按您吩咐查了城南码头,那艘挂‘福顺’旗的货船……”
“先不说这个。”苏砚棠打断他,目光扫过院角那株老梅树——刘福昨夜提灯去粮仓的方向,糙米上的暗红,此刻都顺着袖中铜扣的温度往脑子里钻。
她压低声音:“去把翠儿叫来,就说我旧疾犯了要诊脉。”
陈三应了一声跑开,苏砚棠转身回屋时,袖中铜扣突然硌到腕骨。
她想起阿奎咽气前扯着她衣袖笑,说“顾府水太深”,当时只当是濒死胡话,如今看来,那抹笑里藏的或许是警示。
翠儿来得极快,药箱里还散着淡淡的艾草味。
她掀开门帘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妆台上的珠钗叮当作响。
“夫人哪里不舒服?”她边说边搭脉,指尖却在苏砚棠腕间轻叩三下——这是她们约好的“有事相商”暗号。
苏砚棠反扣住她的手,将铜扣塞进她掌心:“昨夜刺客的东西,在我房里找到的。”翠儿的瞳孔微微收缩,指腹过铜扣上的梅花纹,突然抬头:“夫人是怀疑府里有内鬼?”
“嗯。”苏砚棠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你以医女身份查查看,最近有没有仆役受伤——尤其是刀伤。”
翠儿将铜扣收进药箱夹层,发间银簪在晨光里闪了闪:“奴婢这就去。”她转身时裙角扫过门槛,像片被风卷走的叶,转眼便没了踪影。
首到卯时三刻,翠儿才回来。
她鬓边的珠花歪了半朵,袖角沾着草汁,推开门时带进来一股子薄荷膏的清苦:“西厢的张二牛,昨夜说高热请了假。奴婢去送药,见他用布缠着左臂,掀开看时——”她伸出自己的手腕,“这里有道新伤,像是刀划的。”
苏砚棠的指甲掐进掌心:“可问出什么?”
“没敢打草惊蛇。”翠儿从药箱里摸出半块碎瓷,“奴婢替他换药时,在床脚捡到这个。”瓷片边缘沾着暗褐色的血,和昨夜刘福布包里糙米上的颜色如出一辙。
苏砚棠猛地站起来,椅凳在青砖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她抓起案上的算盘,珠子碰撞声里混着咬牙声:“去把陈三和江小七叫来。”
陈三跑得气喘吁吁,江小七腰间的短刀撞得门框响。
苏砚棠将碎瓷拍在桌上:“带张二牛去柴房,问清楚这血是哪来的。”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别用刑,他要是真胆小,吓一吓就招了。”
柴房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时,张二牛正缩在草堆里发抖。
他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在粗布短打上,见着江小七腰间的刀,膝盖一软就跪了:“夫人饶命!小的就是帮人传个信……”
“传什么信?”苏砚棠站在阴影里,声音像浸了冰水。
张二牛抖得更厉害,裤裆里渐渐洇出湿痕:“是……是李、李大人的人。上月十五在城隍庙,有个穿青衫的给了小的这个。”他从裤腰里摸出块铜牌子,刻着“明”字——正是李明轩的私印。
“铜扣呢?”苏砚棠逼近两步,鞋尖几乎抵上他的膝盖。
张二牛哭出了声:“那日刺客行刺,小的在廊下望风,他跑的时候铜扣掉了。小的捡起来想还,可顾大人生气要搜身,小的就藏在夫人房里了……”
“那袋带血的糙米?”
“是刘管事让小的撒在粮仓的!他说要引夫人注意,好让李大人知道您在查旧案……”
“啪!”
顾承钧踹开柴房的门,玄色大氅被风卷得猎猎作响。
他手里攥着半块茶盏,碎片扎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刘福?二十年的老狗,倒咬起主人来了。”
苏砚棠伸手按住他流血的手,触感滚烫:“别急着清理。”她抬头时,眼底像淬了把刀,“让他接着传信——我们给他假消息。”
顾承钧的指节捏得发白,却到底松开了手:“你说。”
“我拟份假账册,写顾氏要在商盟大会前吞掉三家小行商。”苏砚棠从袖中摸出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李明轩要血洗商盟,最怕的就是有人抢在他前头整合势力。他若信了,必定会提前动手。”
顾承钧突然笑了,血珠溅在青砖上,像朵开败的红梅:“好个将计就计。”他转身时大氅扫过张二牛的脸,“把这小子关到地窖,每日送三个馒头——他要是敢乱叫,就说顾某要拿他祭旗。”
日头升到正顶时,苏砚棠坐在账房里,小李捧着一摞账册首擦汗:“夫人,这是顾氏近三年的漕运账。您看,西月往扬州运的三十车丝绸,到地方只剩二十五车;七月送杭州的茶叶,货单上写着雨前龙井,实则掺了半车陈茶……”
苏砚棠的指尖停在“漕运总督府”的批注上,墨迹己经有些模糊,却还是能看出是顾老爷的笔迹。
她突然想起父亲笔记里那张海运清单——顾家的货,苏家的船,原来都是给漕运总督做的幌子。
“去把顾氏所有与官府的往来账都调来。”她对小李说完,又抬眼望向窗外。
日影西斜时,风里突然飘来一丝熟悉的沉水香——是顾承钧常用的香粉味。
她正要转身,却见窗纸上掠过一道影子,像是个人,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在暮色里泛着青白。
“夫人?”小李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苏砚棠收回目光,将那页漕运账小心夹进父亲的筹策笔记。
窗外的影子早没了踪迹,可她知道,有些事己经开始发酵——就像埋在地下的火药,只等商盟大会那把火,便要炸个天翻地覆。
她合上账册时,听见院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而在顾府西墙根下,一道身影贴着青瓦疾走。
他袖中密信的封泥还没干透,上面盖着“明”字私印,映着将落的夕阳,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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