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时,苏砚棠的算盘珠子刚拨到第三遍,鼻尖突然蹿进一缕沉水香——是顾承钧常用的香粉味。
她正要抬眼,窗纸忽地被风掀起一角,暮色里掠过一道影子,那人袖中物事泛着青白,像极了未干的封泥。
"小李,你且去前院催催张副总管的账册。"她指尖在算盘上一按,珠串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等账房小吏的脚步声消失在廊下,她己抄起案头裁纸刀,掀开门帘追了出去。
穿堂风卷着银杏叶打旋儿,她沿着影踪追到西院角门时,青砖地上只余半枚带泥的鞋印。
檐角铜铃叮当,她抬眼望去,青瓦上垂着半片月白缎子——是方才那人挣断的布角。
苏砚棠捏着布角退回房内,烛火映得缎面泛出细密金线。
她指尖抚过纹路,喉间突然发紧——这是京城"锦云坊"的特制"金线雪缎",每匹要价百两,寻常商户连看都不敢看,更别说用做贴身衣物。
"果然不是普通毛贼。"她将布角压在父亲的筹策笔记下,眼底浮起冷光。
顾家商局的账册里,可从来没记过这样的绸缎进项。
次日卯时三刻,账房窗纸刚泛起鱼肚白,苏砚棠己翻出三年前的漕运旧账。
青竹笔在"锦云坊"三个字上圈了又圈,身后突然传来压低的咳嗽。
"苏先生。"阿明缩着脖子凑过来,指甲盖儿上还沾着墨渍,"这几笔是上月张副总管亲自签的,说是给内宅女眷置冬衣用的。
小的们连账册都没碰过,只听赵掌柜说......"他喉结动了动,"说布料送来时,箱子上压着'明'字火漆。"
苏砚棠的笔顿在半空。"明"字——那是李明轩的私印。
她抬眼时正撞见阿明发颤的睫毛,伸手拍了拍他手背:"辛苦你了。"少年耳尖通红,抱着茶盏退到门口,临出门前又回头补了一句:"张副总管昨日去了城南码头,说是接新货到半夜。"
午后日头最毒时,苏砚棠抱着账册往库房走。
路过西跨院时,她借着整理鬓发的由头,将半块碎玉塞进扫落叶的小乞丐手里。
那是江小七——顾承钧安插在市井的暗桩。"告诉顾爷,查'锦云坊'近三月苏州分号的银钱流水。"她声音轻得像风,"尤其是带'明'字封的。"
小乞丐缩着脖子应下,转身时袖口露出半截麻绳,那是他们约定的"急讯"暗号。
苏砚棠刚松口气,转角处就传来小黑的咳嗽声——顾氏密探头子赵虎的徒弟,生得精瘦,眼神却比猎鹰还利。
"扮成运丝绸的伙计,申时三刻到锦云坊分号。"她将半块金叶子塞进小黑掌心,"查他们最近收了哪些人的货单,尤其是戴斗笠、说话带京腔的。"小黑拇指蹭过金叶子边缘,重重点头,转身时己佝偻着背,活像个挑担的苦力。
暮色漫进窗棂时,刘福捧着新账簿进来。
老管家鬓角沾着草屑,脸上堆着笑:"夫人,城东仓库的备用账找着了。
昨儿张副总管说您要查旧账,奴才特意让人晒了半日,可没霉味儿。"
苏砚棠接过账簿,指尖刚碰到封皮就顿住——这账簿比寻常厚了两指。
她翻开第三页,一张字条"刷"地滑落:"江南商盟,不可轻举妄动。"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却带着股熟悉的狠劲——像极了父亲当年在狱里传出来的密信。
"刘叔费心了。"她将字条原样夹回账页,抬头时笑得温婉,"明儿劳您带话给张副总管,就说我要亲自去码头验新货。"刘福躬身应是,退到门口时又回头:"夫人夜里歇得早,奴才让厨房煨了百合粥,一会儿让人送过来。"
等门帘彻底落下,苏砚棠才将字条凑到烛火前。
纸背有淡淡水痕,是泪水洇的。
她攥着字条的手发颤——能进顾家库房、知道她在查商盟的,除了顾承钧的暗桩,只可能是......
"叩叩叩。"
三更梆子刚响过,敲门声惊得烛芯爆了个花。
苏砚棠拉开门,小黑正扶着门框喘气,额角沾着草屑,衣襟上还挂着半截红绸——是锦云坊的标识。
"小姐!"他声音压得像蚊子叫,"小的混进锦云坊后,见着李明轩了!"
苏砚棠反手关上门,喉间发紧:"在哪儿?"
"后堂雅间!"小黑抹了把脸上的汗,"他穿湖蓝缎子马褂,正和个戴斗笠的人说话。
小的装着送茶,听见李明轩说'商盟大会那天,漕运的船必须......'那斗笠人转身时,小的瞅见他靴底——是金丝绣的云纹,和漕运总督府幕僚的官靴一模一样!"
烛火在两人之间摇晃,苏砚棠的指尖掐进掌心。
她扯下腕上的翡翠镯子塞给小黑:"原路回去,盯着那斗笠人。
若他出了苏州城,立刻让赵虎的人跟上。"
小黑攥着镯子就要走,又被她扯住衣袖:"还有——"她盯着他发颤的睫毛,"若遇着危险,保自己性命要紧。"
小黑重重点头,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苏砚棠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窗棂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她摸出怀里的字条,"不可轻举妄动"几个字在烛火下泛着暖光。
而东边天际,启明星己微微发亮,像极了当年父亲教她打算盘时,烛台上跳动的那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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