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角门的铜环刚被叩响第三下，苏砚棠的指尖便搭上了门闩。
江小七的灰布衫还沾着茶棚的茶香，见她出来立刻矮身作揖："苏先生，小的按您说的，在茶棚守了整宿——"
"进来。"苏砚棠拽着他的袖口往角门里带，廊下灯笼的光映得她眼尾泛红，"不是说守茶棚，是让你盯着仓房方向。"
"小的知错！"江小七额头见汗，突然瞥见她攥着自己的手，腕间露出半截月白袖扣，那是顾府少夫人的标配，"苏先生您......"
"嘘。"苏砚棠松开手，从衣襟里摸出那张折成方块的纸，"这是在城南仓房《康熙二十三年海运账》里发现的，'漕银三万两转交陈大人'。"她盯着江小七瞳孔骤缩的模样，指尖重重按在纸页上，"连夜去京城，查近五年当过漕运副使的陈姓官员。"
"漕运副使？"江小七倒抽冷气，漕运是朝廷命脉，能染指漕银的必是京中权臣，"可小的从没出过江南......"
"你十二岁在码头痛哭，是因为被人抢了给病重娘亲抓药的钱。"苏砚棠突然说，"我让赵虎给你五两银子，你却只拿了三钱，说剩下的要给同院的瞎眼阿婆买米。"她从袖中摸出块雕着锦鲤的玉佩塞过去，"这是顾氏商局暗桩通行玉，到了京城找正阳门南巷的'福来客栈'，找掌柜说'锦鲤跃龙门'。"
江小七捏着玉佩的手在抖。
他跟着赵虎当暗桩三年，第一次被人记住这样的小事。"苏先生放心，小七就是爬也要爬到京城！"他转身要跑，又回头补上一句，"您当心刘福，今日他接您的马车，车轴上多了块新油布——"
话音未落，角门另一侧传来脚步声。
苏砚棠迅速将江小七推进夹道，自己扶着廊柱咳嗽两声。
刘福的灯笼晃过来时，她正低头理裙角："刘叔，可是老爷找我？"
"少夫人好记性。"刘福笑得眼角堆起褶子，灯笼光照在他腰间的顾府钥匙串上，"老爷在正厅等您用晚膳，说今日新得的碧螺春，要与您共饮。"
正厅里的紫檀木圆桌摆着六样小菜，顾承钧正低头拨弄茶盏，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城南仓房的霉味，隔着三条街都闻得到。"
苏砚棠在他对面坐下，青瓷杯里浮起两叶新茶："老爷消息倒灵。"
"赵虎说江小七刚从角门出去。"顾承钧终于抬眼，烛火在他眼底晃成两点星火，"你让他去京城？"
苏砚棠夹了块桂花糕，甜香在舌尖漫开："查漕运副使陈大人。"她将纸页推过去，"父亲狱中来信提过陈姓幕僚，抄家那日官差挂陈字腰牌，顾氏三年前丢的漕运单子，也经了陈记盐行的手。"她指尖敲了敲纸页，"这是三条线的交点。"
顾承钧的拇指着纸页边缘，指节泛白："商盟大会还有三日。"
"所以不能等。"苏砚棠将茶盏往他手边推了推，"我要在大会上逼李明轩露破绽。
那本账册里有笔'海运损耗'对不上，是他去年私吞的二十箱丝绸。"她突然笑了，眼尾微挑，"我让人传了话，说顾氏账房最近总出错——"
"你改了假账册。"顾承钧突然接口，声音里带了丝笑意，"故意留几处错，引他来偷？"
苏砚棠端起茶盏掩饰嘴角的弧度："老爷英明。"
"英明个屁。"顾承钧突然伸手，指腹蹭过她鬓角的碎发，"你昨日在仓房，阿明碰倒算盘那下，手都抖了。"他的声音放轻，"下次查账带赵虎去，别自己冒险。"
窗外传来更漏声，三更了。
苏砚棠回房时，账房的灯还亮着。
她推开门，阿明正蹲在地上捡算盘珠，见她进来猛地站起，算盘珠撒了一地："苏先生，小的......"
"捡吧。"苏砚棠蹲下去帮他拾珠子，"张副总管今日找你了？"
阿明的手指突然顿住。
他想起午后在账房后窗，张副总管压低声音说："三日后大会结束前，务必完成任务。"又听见苏先生前日说"仓房该通风"时，指尖在算盘上拨的是"小心"的暗码。
"张副总管和个穿青衫的说话。"阿明快速说，"青衫人说'大会当日顾氏必乱'，张副总管说'陈大人要的东西，绝不能出岔子'。"他从怀里摸出皱巴巴的纸，"小的记了时间地点，是西水巷的'醉仙楼'，亥时三刻。"
苏砚棠将算盘珠一颗颗放进阿明掌心："做得好。"她站起身，月光从窗纸漏进来，照得她眉峰冷硬，"去歇着吧，明日还要核对商盟的礼单。"
阿明走后，苏砚棠从柜底取出个檀木匣。
匣中躺着本泛黄的笔记，封皮上"天机"二字是父亲的笔迹。
她翻到最后一页，父亲的字迹力透纸背："陈者，局也。"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苏砚棠提笔蘸墨，信纸上很快爬满小楷："玉算盘致函：三日后商盟大会，陈大人的漕银旧账，该翻一翻了。"她吹干墨迹，叫来小丫鬟："去前院，把这信交给门房老周，说'锦鲤要过江'。"
夜更深了。
苏砚棠推开窗，凉风卷着桂香扑进来。
她望着月亮在瓦当上投下的影子，突然听见房檐下传来瓦片轻响。
月光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她转身时，正看见窗外一道黑影掠过，月光映在那人手中的刀刃上，寒光刺得她眯起眼。
（窗外黑影逼近，手中利刃泛着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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