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敲过三更，账房里的烛芯"噼啪"爆了个火星。
苏砚棠盯着桌上的青布包裹，指尖在案沿轻轻叩了两下。
布角的露水己经洇开个浅痕，像片将落未落的叶。"玉算盘"这三个字在她耳边嗡嗡作响——那是她三年前在黑市替人解账时用的名号，除了跟着父亲跑商路时收的两个死士，再没第三个人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指腹碾过蜡印边缘。
封蜡是普通的松香，却带着股极淡的沉水香，像极了...她突然顿住，喉间泛起涩意。
父亲书房里的线香，也是这种前调清苦、后调回甘的沉水香。
"啪。"
蜡印裂开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声音。
青布里裹着一叠毛边纸，最上面压着张便签，字迹清瘦如竹："玉算盘台鉴，李明轩与漕运陈大人往来明细在此，可作商盟佐证。"
底下的纸页翻开来，第一页是三月初八漕运码头的货物清单，"顾氏茶砖三百车"的批注旁，用红笔圈出"单价多十文"的错漏——正是她昨夜故意改的那笔账。
第二页是陈大人亲信每月十五往李记布庄送的"例银"，从去年腊月到今秋七月，整整八笔，每笔后面都跟着钱庄的兑票号。
第三页更骇人，竟画着漕运暗桩分布图，十八个码头的位置用朱砂点得清清楚楚，连每个暗桩的姓名、喜好都标了小字："张头好赌，每月初三必去城南春风楼；王二贪酒，辰时前别找他..."
苏砚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这些信息若拿到商盟大会上，足够把李明轩和陈大人的算盘砸个稀碎。
可送消息的人是谁？
他怎么会知道"玉算盘"？
又怎么会掌握这些连顾氏暗桩都未必探到的细节？
她猛地掀开门帘冲出去，冷风卷着槐叶扑在脸上。
更夫的梆子声还在远处响："天干物燥——"院角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照见青石板上两行浅浅的脚印，却早被夜露浸得模糊。
刘福的身影早被夜色吞了个干净，连衣摆的声响都没留下。
她攥着纸页退回账房，烛火在纸背投下晃动的影。
记忆突然翻涌——上月十五，她在库房对账，刘福端来参茶时手指在账本第三页轻叩两下，后来她翻到那页，果然发现李明轩的人私扣了二十匹湖绸；七日之前，她整理顾承钧的密信，老管家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东厢房的烛火别点太亮"，当晚就有刺客摸进东厢房，被顾府护院当场拿下。
原来那些"巧合"，都是他递来的线索。
苏砚棠摸着纸页边缘的毛边，突然想起父亲常说："真正的暗桩，要像老茶饼，越陈越香。"刘福在顾府当管家十年，表面上唯唯诺诺，连顾承钧罚下人的板子都要替着求半句情，谁能想到他藏得这样深？
"叩叩。"
门环轻响惊得她抬头，顾承钧的身影己笼罩进来。
他大概是从前院过来的，玄色大氅还沾着夜露，眉峰凝着层薄霜："阿明说你还没歇。"
苏砚棠把纸页递过去。
顾承钧接的时候指节微紧，目光扫过第一页时眉峰微动，翻到暗桩图时突然低笑一声："好个李明轩，拿漕运的人当枪使。"他抬眼时眼底浮起锐光，"谁送的？"
"刘福。"苏砚棠把青布包裹推过去，"他说是穿灰衫的人塞给他的，但...他可能早知道我是玉算盘。"
三呻不淡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顾承钧的拇指着便签边缘，烛火在他眼底跳了跳："上月刺客夜袭，刘福提前让护院换了岗；前日查李记的货仓，是他说'城南旧仓的锁该换了'。"他突然抬眸看她，声音轻得像片雪，"我早疑心他，但没查。"
"为什么？"
"顾府的老仆，能活过我爹被毒杀那夜的，都不简单。"顾承钧将纸页叠好，放进她掌心，"既然他愿意站在我们这边..."他的指腹擦过她手背，"值得信。"
苏砚棠心口一热。
三日前因顾承钧藏起苏家旧案玉佩的事，两人还在偏厅冷着脸说"各取所需"，此刻他眼里的冰碴子却化了，像口深潭映着月光。
"江小七的信。"窗外突然掠过道黑影，个小泥团"啪"地砸在窗台上。
苏砚棠捡起泥团掰开，里面是张字条："李贼拉拢周、吴、钱三家，欲在商盟逼宫。"
她冷笑一声，指尖敲着桌上的暗桩图："他想用旧势力压我？
我偏要让他看看，新账怎么算。"
顾承钧抽走她手边的狼毫，蘸了墨在暗桩图上圈出三个码头："这三个是陈大人的私桩，明日让江小七透风，说顾氏要换漕运。"他抬眼时嘴角勾了勾，"周、吴、钱三家的货可都在陈大人船上。"
苏砚棠突然笑了，提笔在图角添了朵梅花——这是她和旧部约定的暗号。
墨迹未干，顾承钧的大氅己披在她肩上："写报告，我陪你。"
烛火熬到第五根时，窗外泛起鱼肚白。
苏砚棠揉了揉发酸的眼眶，看着案上"李明轩通漕运贪墨案揭底"几个大字，指尖划过最后一行："附证：八笔例银兑票，可查钱庄底单。"
"该去布政使府了。"顾承钧替她理了理被墨汁染脏的袖口，"名义上是报商局财务，实则..."
"探周、吴、钱三家的底。"苏砚棠将揭底报告收进檀木匣，"他们若还想保住货，今日就得松口。"
布政使府的朱漆大门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苏砚棠踩着青石板往里走，袖中檀木匣的重量让她脚步稳当。
周老爷正在厅里喝茶，见她进来眼皮跳了跳；吴掌柜摸着胡子看窗外，手指却在茶盏沿敲了个急鼓点；钱大官人最沉不住气，刚说了两句场面话就问："顾少夫人，听说漕运要换？"
她垂眸抿了口茶，喉间漫开苦香："顾氏的货，自然要走最稳的船。"
厅里突然静得能听见檐角铜铃响。
周老爷的茶盏"当"地磕在案上："少夫人若信得过老朽，明日商盟大会，老朽愿替顾氏说两句话。"
吴掌柜和钱大官人立刻跟着点头。
苏砚棠抬眼时，目光扫过廊下的琉璃瓦——有个灰影在屋檐下一闪，像片被风吹起的布。
等她走出布政使府，阳光己漫过青墙。
她眯眼回头，正看见西厢房的屋檐下，刘福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衫，背着手朝她微微颔首。
晨雾还没散透，他的身影像浸在水里，可那抹点头的动作却清晰得很，像根针，"叮"地扎进她记忆里。
风卷着槐叶从脚边掠过，苏砚棠摸了摸袖中檀木匣，嘴角慢慢来。
三日后的商盟大会，该掀的盖子，总算是要开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SU5Z/)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