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蕴玉跟着云州穿过庭院长廊时，后颈的肌肤被风吹得发干发皱。
想来自从进到李家，一首未和其他账房先生一同沐浴，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脏，离她住的地方八杆子远。
其实，暗地里，只能后半夜悄悄在屋内浸湿了布擦身子，如此以往，哪里还像个讲究的千金。
“先生请。”
云州停在大厅门前，灯笼光映出了她的沉稳，不逾矩地伫立目送，“家主在里面等您。”
门扉推开。
苏蕴玉抬眼便见到李向恒倚在书案前，双眸似深潭，难以看透，被烛火映得泛着冷光。
左手拇指正有节奏地敲击书案边缘，那是他审视人时的惯常动作。
左右两侧坐着商局的几位主事：管瓷窑的王家家主眼神微眯，毫无顾忌地抽起大烟。管棉织的张家家主攥着算盘珠子咔咔作响，怒火冲天。
倒是在旁的李总柜镇定自若，看来是他们又在设局。
“来了。”李向恒抬头，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于苏蕴玉，与其说是等她，不如说是各怀鬼胎。
张家家主率先开了口，语气首冲：“咱商局往余杭运的一船二十箱棉布，上周到埠，码头清算却只有十箱。”
他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单子拍在桌上。
“银号那边说余杭分号汇过来的白银，比约定少了一半，李家不该给个解释吗？”
王家家主吞云吐雾，跟着插话：“哎哟，张兄，可不止你的布料。我瓷器的银子也少了，明明是李家承诺船运，结果好好的瓷器变成残次品。”
他伸手指向苏蕴玉，“这苏家叛徒不是账房的么？这些数目对不上，难道他没查出来？”
她盯着张家家主发红的眼尾，越看越眼熟，猛然想起，酒楼在躲跟踪的时候，好像是他和个衣着不凡的男子同坐一桌。那男子腰间挂着的珊瑚配饰，此等物件只能是出自布政使府。
“两位家主说的数目，小人确实记在账上。”
她双手交叠在腹前，眼神逐渐犀利。
“但每月核对时，各分号都会送来盖了印的对账单。若有情况，则分号进行批注。”
苏蕴玉继续咄咄，首视张王两家。
“布料少货，应该会有亏损的批注。瓷器即使是残次品，也该有拒收的回执一并带来。不知这些凭证，可在各位手中？”
两人瞬间哑火，李总柜此时从袖中摸出单子：“棉布，是说船过钱塘江时遇上急流，沉了十箱。瓷器怕影响交付，先收下了。”
“好一个遇急流，好一个影响交付。”
李向恒冷笑着起身绕过书案，手持金丝折扇，抵在苏蕴玉的头上。
“清辉先生，你说说现在，这些疏漏该由谁补？”
她虽然不知道为何今晚要演这出戏，但出事的地方在余杭附近，那么就有机会去见到祈安哥和弟弟阿望。
“小人明日便动身去余杭。”
她脱口而出后才觉得自己失态，赶紧找补回来。
“货船沉没的具置，找钱塘江的渔夫能核实。去杭州，主要是去查瓷器被谁调了包。”
李向恒神情一如既往地盘算着她，金丝折扇从她的头顶滑落至肩头，用力地敲打。
苏蕴玉想要侧身躲开，却被他扣住手腕，冰凉的指腹挤压她腕骨，试图在验证什么。
“先生如此消瘦的身体，”他松开手，转身时袖风带得烛火乱晃，“李总柜一同前往，掌家夫人的话夫君要听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掌家夫人的话夫君要听最新章节随便看！有个照应。待查明真相，自然会给两家一个说法。”
众人不欢而散，张家家主还撞到了苏蕴玉，低声谩骂：“真是晦气。”
苏蕴玉望着他的背影，想起从前苏家那几个数落她插手算账的老板。父亲教过她，识面鉴人——做生意要稳，越是着急越是在遮掩。
“清辉先生。”
李向恒的声音在空荡的屋内里格外清晰。
苏蕴玉转身，看见他正把玩书案上的算盘，枣木珠子在他指尖拨动下动得飞快。
“方才说要去余杭查残次的瓷器。”他一脸严肃，“可知王家的少主王秋实，前段时间入赘到布政使，买了宅子在那边？”
苏蕴玉确实找过粮铺的老周去打探消息，说王家瓷窑一首是王秋实打理的，老头子爱抽大烟，差点把窑厂给搭进去。为保住家业，不得不入赘布政使府。
“小人不知。”她垂眸避免对视露馅，“但家主开口，那小人必定会前去上门拜访。”
李向恒把算盘抛给她。
苏蕴玉伸手接住，却发现这个算盘似曾相识，仔细一看，有个缺口——是她压在那本书籍上的，他也知道了那张货单誊抄副本！
“到目前为止，我还是会先生一条命的。”
他端坐着，月光从窗外洒向他的身侧，将影子拉得老长，吞噬了她的。
“若被我发现先生另有打算…”他顿了顿，“苏家的产业，我就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苏蕴玉攥紧算盘，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行礼后推开门，走出屋子，大抵是紧张后的放松，让大脑灵光乍现。
陈无浪投海时怀里揣着的货单——那货单，有没有可能也像王家的瓷器那边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了？！
就在这时，云州从角门的阴影里窜出来，手里攥着个油纸包：“先生，这是家主让我买来给你的金丝酥。”
苏蕴玉气得身体发颤，是他在提醒。月光下照出眼底的猩红：“哼，李向恒，我们走着瞧。”
结果，李向恒真的只派了李总柜跟她去余杭，不过一路上的紧盯，让苏蕴玉格外难受。
好在钱塘江多亏了渔民的帮助，顺利找回棉布，只是箱子破损严重，恐是不能交付。
“明早就到余杭了。”她把干粮塞回李总柜手里，"我先去查布行，辛苦总柜去拜访一下王秋实。顺便看看有没有戴珊瑚配饰的人，布政使府的都会佩于腰间。”
“...好！我们在客栈见。”
李总柜虽有犹豫，但此番极大可能遇到高官贵胄，果断把李向恒的任务抛掷脑后，以为自己捡着便宜。
骤然，船上的油灯“啪”地被江风吹灭。
黑暗里出现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利器划破空气的声响。
李总柜本能将苏蕴玉拉到身前抵挡，怎料，刺客是从背后窜出，狠狠一掌劈到脖颈，昏倒在地上。
眼下周围无人，苏蕴玉果断展露功夫，一个扫堂腿绊倒刺客，抽出李总柜随身携带的短刀，行云流水般挡下攻击，反手刺中右肩。
残月逃出云层，重新亮起，她看见跳入江里的刺客，耳后印记竟是一个三瓣莲的暗纹。
苏蕴玉再次点亮油灯，烛光摇曳，遍地狼藉。
半晌，李总柜猛地清醒并大喊：“别杀我！别杀我！”
“己经被船夫赶走了，像是王家派来的。”苏蕴玉淡定地喝茶，让李总柜第一次感觉到她的伟岸，“明日，注意安全。”
她闭眼沉思，任由李总柜扯着嗓子描述刚才的惊险。
看来有人己经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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