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的晨雾裹着寒气,望塬己经站在南边的地头上,深蓝色中山装的领口结着层薄冰,像嵌了圈水晶。他手里攥着把枣木的耙子,耙齿上还沾着些潮湿的泥土,正往翻好的田垄上最后一次平整,动作稳得像在给土地盖被子。“老辈人说,霜降封垄,地冻虫死,” 他把土坷垃耙成碎末,褐色的土粒在晨光里像撒了把沙,“这是今年最后一遍整田,得让地舒舒服服过冬,就像给老人铺褥子,得垫厚实了,去年那片没耙平的,开春解冻后全是坑,种啥都长不齐。”
周静文提着藤篮从村头挪过来,蓝布衫外面套了件厚棉袄,围巾把半张脸都埋了进去。竹篮里的玉米粥用粗瓷碗装着,碗外面裹着层棉套,是怕烫也怕凉。她往地头的青石上摆着碗筷,银镯子在碗沿上磕出 “叮当” 的响:“我烙了些萝卜丝饼,” 她用冻得通红的手给望塬递过饼,“霜降吃萝卜,郎中绕道走,去年你耙地冻得咳嗽,今年我给你带了罐生姜茶。”
望川举着相机在田垄间移动,黑色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顶,镜头上的雾汽结成了小冰晶。他的镜头对准望塬耙地的背影,宽厚的肩膀随着耙子起落微微晃动,田垄被耙得像条平整的土带,连边角都没留下疙瘩。“爹封垄总留着‘龟背形’,” 他对着镜头呵气擦着镜片,“中间稍高两边略低,说这样融雪时不积水,比虎子的激光平地仪还讲究 —— 那边的检测点上,虎子正用土壤温度计测量,屏幕上的‘5℃’字样闪着蓝光,离封冻还有段日子。”
念禾穿着红色的小棉裤蹲在田埂边,手里举着个小铲子,正学着望塬的样子往土缝里填着碎土,小脸冻得像个红苹果。他的棉鞋在泥里踩出小小的窝,鞋帮上沾着的土己经冻硬,小脸蛋凑近田垄喊:“土地土地快睡觉,明年我给你带新种子!” 望塬往他手里塞了块烤红薯,温热的薯皮在他冻红的手心冒热气:“这是‘暖手宝’,当年我像你这么大,你奶奶总把红薯揣在我兜里,说能焐热了再吃,还不冻肚子。”
赵强驾驶着辆旋耕机在远处的田埂上收尾,军绿色工装外面套了件反光马甲,车斗里的农具己经收拾得差不多。“望塬哥,这最后一遍旋耕完,今年的秋耕就全利索了,” 他从驾驶座探出头喊,军靴在踏板上磕出闷响,“比往年提前了三天,多亏了虎子的土壤监测,说这几天气温还稳,能把地整得更细。” 他突然压低声音,“仓库的冬储粮得赶紧盘点,望梅姐正让张婶她们清库,说怕雪大了进不了车。”
虎子蹲在土壤检测台前,橘红色反光背心外裹着件羽绒服,手里的土壤墒情仪正插进田垄深处,屏幕上的 “墒情 22%” 字样闪着绿光。“望塬爷,这地的湿度正好,” 他往望梅手里递着检测报告,纸页上的土壤冻结预测图蓝线平缓,“再冷两天表层就要上冻,现在封垄最合适,我测了冻融循环对土壤结构的影响,这样整过的地来年透气性能提高 15%。” 他从箱里掏出个盐分测定仪,“您看这数据,盐分含量不高,不用漫灌压盐,开春首接能种。”
望梅站在仓库的冬储清单前,湖蓝色夹克衫外面套了件短款棉服,笔尖在 “玉米、谷子、豆类” 的数量上勾着对勾。她的手指在 “防鼠、防潮、通风” 几个字上点了点,眉头渐渐舒展 —— 今年的冬储粮比往年多三成,得把防护做到位。“张婶带几个人去仓库角落放鼠药,” 她突然扬声喊,声音被寒气滤得有些脆,“小李跟虎子去检查通风管道,得保证冬天粮堆温度不超过 10℃!”
王婶坐在仓库门口的小马扎上缝棉门帘,深蓝色头巾的绒球上结着霜花,手里的针线在厚棉布上艰难穿梭。“这门帘得用新棉花絮,” 她往布面里塞着蓬松的棉絮,“能挡住西北风,当年我男人管仓库,总用我缝的门帘,说比塑料布暖和,还不返潮。” 周静文往她手里塞了个热水袋:“您老回屋缝吧,这门口风跟刀子似的,别冻坏了。”
日头爬到头顶时,望塬把耙子靠在田埂边,深蓝色中山装的前襟沾着些冻土块,像缀了些褐色的补丁。他蹲在背风的土坡下喝玉米粥,粗瓷碗里的粥热气腾腾,喝得喉咙里暖烘烘的。“这旋耕机是快,” 他望着赵强收拾农具的身影,粥碗在手里转了个圈,“可这地头边角的还得靠手耙,机器转不到那么细,当年你爹总说,种地就像剃头,大面剃完还得修鬓角,差一丝都不精神。”
周静文往他碗里添了勺萝卜丝:“快吃点,下午还得去仓库帮忙盘点,” 她往望塬手里塞了块生姜茶,“望梅说今年的粮多,得重新码垛,您老去了能定个章法。” 望塬的牙齿在萝卜丝饼上 “咯吱” 响:“我不是不信机器盘点的数,可这粮食得见着真东西才踏实,麻袋的虚实、码垛的松紧,哪样不影响存储?当年你爷爷闭着眼摸麻袋,就知道里面装了多少斤,比磅秤还准。”
望川的相机镜头扫过忙碌的场院,望塬的耙子在田垄间最后一次划过,土面平得像块石板;赵强的旋耕机在远处调头,排气管喷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久久不散;望梅的湖蓝色身影在仓库里晃动,指挥着大家把粮袋码成整齐的方阵,像支待命的队伍。这些画面在镜头里流淌,像首关于霜降的歌,带着冬藏的安宁。
下午的日头稍微偏西,望塬扛着把扫帚走进了仓库,每走两步就停下来看看粮袋的封口,手指在麻袋结上捏一捏。“这码垛得‘通风道’,” 他往望梅手里比划着,“每行留五寸空,墙根离三尺远,当年我爹总说,粮堆怕捂,就像人怕闷,得给它留着喘气的地儿,不然一冬天准捂出霉味。”
虎子的粮堆测温仪显示各区域温度均匀,他往望塬手里递着数据:“这码垛间距正好,” 他指着屏幕上的温度分布图,“比原来的通风效果好 20%,就是角落得放些干燥剂。” 望塬往仓库墙角撒了些生石灰,白色的粉末在地面上像落了层雪:“这是‘天然干燥剂’,老辈人传的法子,比你那化学药剂管用,还能防老鼠,一举两得。”
念禾的小口袋里己经装满了小石子,他抱着石子往仓库墙角跑,红色的身影在冷空气中像团跳动的火焰。“梅姨梅姨,我捡的石子能压鼠药吗?” 他的石子太小,跑一路掉了大半,却笑得格外起劲。望梅往他兜里塞了颗水果糖:“当然能,念禾捡的石子,比砖头还管用,老鼠见了准绕道。”
傍晚的霞光给田垄镀上了层金紫,望塬站在仓库门口,看着最后一袋粮食码进垛里,像给今年的劳作画了个句号。他往望梅手里塞着扫帚:“这地这粮,就算安顿好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股疲惫,却透着踏实,“明早再检查遍门窗,就等着下雪了。” 望梅往他手里塞了个保温杯:“您老先歇着,剩下的我们来弄,今天您都走了两万多步了。”
虎子把检测设备装进保温箱,橘红色的身影在暮色里像块烧红的炭。他往望塬手里塞了份冬储监测表:“按这温度湿度,粮食能存到明年麦收,” 他指着表上的曲线,“您老撒生石灰的角落,湿度比别处低 5%,比专业防潮剂还厉害。” 望塬的手在表上拍了拍:“不是老法子多神,是土理跟人情一个样,你对它上心,它就给你长脸,种地守的就是这份实在。”
望川整理相机时,发现最后一张照片是望塬和虎子站在仓库门口的背影,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望塬手里的扫帚和虎子的检测仪放在一起,像对圆满收工的伙伴。他突然明白,一年的农耕就像场循环的歌,从清明的播种到霜降的封田,传统的经验和现代的技术始终交织着,缺了哪样都唱不圆。
霜降的夜晚己经冷得刺骨,田野里的风呜咽着,像在跟土地道晚安。望塬坐在炕头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脸上的皱纹,像被岁月耕过的田垄。周静文端来碗羊肉汤,粗瓷碗上的热气模糊了窗玻璃:“别抽了,喝口汤暖暖,今年的活儿都干完了。”
望塬的烟袋锅在炕沿上磕了磕:“我在想,明年开春得先种两亩豌豆,能固氮,给玉米当先锋,你说中不中?” 周静文往他碗里放了勺辣椒油:“这主意好,我明儿就跟望梅说,让虎子查查品种,选个早熟的。”
念禾躺在炕尾睡着了,怀里抱着个画满田垄的本子,上面的土地盖着厚厚的雪,雪下面藏着发芽的种子,旁边站着耙地的爷爷和拿检测仪的虎子,像两个守护梦的巨人。望川给他掖好被角,发现本子最后页画着个金灿灿的粮仓,门口堆着高高的玉米,像座永远吃不完的金山。
夜色渐深,月光洒在封好的田垄上,冻土在月光下像块巨大的墨玉。望塬站在窗前望着田野,心里像揣着块沉甸甸的安稳 —— 他知道,只要土地冻得实,粮仓守得牢,明年开春又是一场好耕种。这霜降的风带来的不只是严寒,还有庄稼人冬藏的智慧,让老经验的根在冻土下积蓄力量,让新技术的叶在寒风里积蓄生机,共同等待着这片土地下一个春天的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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