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的寒风卷着碎雪，望塬己经蹲在农具房的门槛上，深蓝色中山装的肩头落着层薄雪，像撒了把盐粒。他手里攥着把錾子，錾尖在磨刀石上 “沙沙” 地蹭着，火星随着手臂起落溅在青砖地上，瞬间又被寒气浇灭。“老辈人说，立冬修具，开春不急，” 他往镰刀的刃口哈着白气，雾气在冰冷的铁面上凝成水珠，“这是今年最后一遍拾掇家伙，得让它们暖暖和和过冬，就像给战马钉掌，差一分钢火都不行，去年那把没磨利的锄头，开春薅草时净卷刃，耽误了半亩地。”
周静文提着藤篮从院门口挪进来，蓝布衫外面套着件驼色棉袄，围巾把下巴埋得严严实实。竹篮里的小米粥用粗瓷碗装着，碗沿裹着层棉布套，是她凌晨五点就起来熬的。她往农具房的长条凳上摆着碗筷，银镯子在碗沿上磕出 “叮当” 的响：“我烙了些茴香饼，” 她用冻得发红的手给望塬递过饼，“立冬吃茴香，来年不慌，去年你磨镰刀冻得手裂口子，今年我给你带了罐凡士林。”
望川举着相机在农具房里转悠，黑色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顶，镜头上的水汽结成了薄冰。他的镜头对准望塬磨镰的手指，粗粝的指腹捏着刀刃轻轻翻转，每磨三下就用拇指刮一下刃口，动作熟得像在抚摸老伙计。“爹修具总讲‘三光’，” 他对着镜头呵气擦镜片，“刃口磨得光，木柄擦得光，铁件锈除得光，比虎子的机械打磨机多了份心气 —— 那边的工作台上，虎子正用砂轮机打磨犁铧，火星子在铁皮桶里溅成金雨。”
念禾穿着红色的小棉裤蹲在工具箱旁，手里举着个小砂布，正学着望塬的样子擦着小镢头，小脸憋得通红。他的棉鞋上沾着些铁锈，是刚才帮着递工具时蹭的，小脸蛋凑近磨亮的镰刀喊：“镰刀镰刀快快亮，开春好割大玉米！” 望塬往他手里塞了块擦布：“轻点擦，别割着手，当年我像你这么大，你奶奶总把小镢头磨得锃亮给我玩，说能沾沾庄稼气。”
赵强扛着捆新木柄走进农具房，军绿色工装外面套了件厚马甲，木柄上还带着松脂的清香。“望塬哥，这槐木柄晾干透了，” 他往墙角的锄头堆旁放木柄，军靴在水泥地上磕出闷响，“比去年的枣木柄结实，我让木匠按您老说的尺寸做的，长三尺二，粗两寸五。” 他突然压低声音，“冬灌的水泵有点漏水，望梅姐正让虎子测管道压力，说后天就得冬灌，不然地冻实了灌不进去。”
虎子蹲在水泵检修台前，橘红色反光背心外裹着件军大衣，手里的压力表正接在水管接口上，屏幕上的 “0.3MPa” 字样闪着黄光。“望塬爷，这管道压力不够，” 他往望梅手里递着检测报告，纸页上的管道分布图红段刺眼，“有三处漏水点，得赶紧换垫片，我算了冬灌用水量，每亩得五十方才能浸透，正好能冻死土里的虫卵。” 他从工具箱里掏出个测温计，“您看这地温，5℃，再降两度就不能灌了，后天是最佳时机。”
望梅站在合作社的冬灌计划表前，湖蓝色夹克衫外面套了件羽绒服，笔尖在 “麦田、菜地、预留地” 的灌溉量上勾着圈。她的手指在 “水泵检修、管道更换、人员分工” 几个字上点了点，眉头渐渐舒展 —— 今年的冬灌面积比往年大，得把设备调试到最佳状态。“张婶带几个人去准备防冻棉，” 她突然扬声喊，声音被寒风刮得有些抖，“小李跟虎子去镇上买密封垫片，务必今天下午回来！”
王婶坐在农具房的小马扎上缝补帆布，深蓝色头巾的绒球上沾着些线头，手里的针线在破口处来回穿梭，补丁缝得方方正正。“这帆布得用棉线缝，” 她往布面里衬着层旧棉絮，“能挡住冻，当年我男人管农具，总用我缝的帆布盖机器，说比塑料布抗冻，还透气不捂锈。” 周静文往她手里塞了个热水袋：“您老回屋缝吧，这农具房西面漏风，别冻着膝盖。”
日头爬到头顶时，望塬把磨好的镰刀挂在墙上，深蓝色中山装的前襟沾着些铁屑，像落了层银粉。他蹲在火炉旁喝小米粥，粗瓷碗里的粥冒着热气，茴香饼的香味混着铁锈味在屋里弥漫。“这砂轮机是快，” 他望着虎子打磨的犁铧，粥碗在手里转了个圈，“可刃口的弧度它磨不准，咱这山地的犁铧得前陡后缓，机器哪懂这些，当年你爹总说，好农具是磨出来的，不是打出来的，得顺着地块的脾气。”
周静文往他碗里添了勺咸菜：“快吃点，下午还得去帮虎子修水泵，” 她往望塬手里塞了管护手霜，“望梅说那几处漏水点不好找，您老去了能搭把手。” 望塬的牙齿在茴香饼上 “咯吱” 响：“我不是不用新工具，可这老农具的脾气我摸了一辈子，哪处该厚，哪处该薄，闭着眼都知道，当年你爷爷凭手感磨的镰刀，能剃胡子还不卷刃。”
望川的相机镜头扫过忙碌的农具房，望塬的錾子在铁件上起落，锈迹剥落露出亮银的铁；虎子的砂轮机在另一边轰鸣，犁铧被磨得像面镜子；望梅的湖蓝色身影在管道间晃动，手里的扳手拧得 “咔咔” 响，像在给机器把脉。这些画面在镜头里流淌，像首关于立冬的歌，带着冬日的沉潜。
下午的日头稍微偏西，望塬扛着把扳手走进水泵房，每走两步就停下来听听管道的声响，耳朵贴在冰冷的铁管上。“这漏水点准在弯头处，” 他往望梅手里比划着，“当年我爹修水泵，闭着眼睛听声就知道哪漏，弯头处水流急，最容易磨坏垫片。”
虎子的管道检测仪显示弯头处果然有渗漏，他往望塬手里递着数据：“您老这耳朵比仪器还灵，” 他指着屏幕上的声波图，“这三处漏点全在弯头，换了丁腈橡胶垫片就能解决。” 望塬往水泵轴上抹了些黄油，金色的油膜在阳光下像层铠甲：“这是‘过冬油’，老辈人传的法子，比你那防锈漆管用，能把潮气全挡住，开春一擦就亮。”
念禾的小工具箱里己经装满了螺丝垫片，他抱着箱子往水泵房跑，红色的身影在寒风里像团跳动的火焰。“爷爷爷爷，我捡的垫片能用吗？” 他的箱子没盖，垫片撒了一路，却笑得露出豁牙。望塬往他脖子上系了条小围巾：“咱念禾捡的垫片，比新买的还合适，将来准是个好机修工。”
傍晚的霞光给农具房镀上了层金红，望塬站在修好的水泵旁，看着虎子启动机器，水柱在夕阳里像条金蛇。他往望梅手里塞着扳手：“这家伙什算修利索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股沙哑，“明早检查遍管道，后天准时冬灌，错不了。” 望梅往他手里塞了个保温杯：“您老先歇着，剩下的我来盯，今天您都磨了二十把镰刀了。”
虎子把检测设备装进保温箱，橘红色的身影在暮色里像块烧红的炭。他往望塬手里塞了份冬灌参数表：“按这压力，明天能灌三十亩，” 他指着表上的曲线，“您老抹黄油的轴承，温度比别处低 2℃，说明润滑效果好。” 望塬的手在表上拍了拍：“不是老法子多神，是农具跟人一样，你对它上心，它就给你出力，种地守的就是这份实在。”
望川整理相机时，发现最后一张照片是望塬和虎子站在水泵旁的背影，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望塬手里的扳手和虎子的检测仪放在一起，像对准备出征的伙伴。他突然明白，农具修缮既不能全靠传统经验费力气，也不能只信现代工具缺手感，两者结合才能让家伙什真正派上用场。
立冬的夜晚冷得像冰窖，北风在农具房的铁皮顶上 “呜呜” 地吼，像在给农具们唱催眠曲。望塬坐在炕头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脸上的皱纹，像被岁月耕过的田垄。周静文端来碗猪肉白菜炖粉条，粗瓷碗上的热气模糊了窗玻璃：“别琢磨了，农具修好了，冬灌也安排妥了，睡吧。”
望塬的烟袋锅在炕沿上磕了磕：“我在想，开春得给念禾做把小锄头，让他跟着学种地，当年你爹就是这么教我的，一辈传一辈。” 周静文往他碗里放了块排骨：“这主意好，我明儿就找木匠说去，按他的小胳膊量尺寸。”
念禾躺在炕尾睡着了，怀里抱着个画满农具的本子，上面的镰刀、锄头都闪着光，旁边站着磨镰的爷爷和拿检测仪的虎子，像两个神奇的铁匠。望川给他掖好被角，发现本子最后页画着台崭新的收割机，旁边站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像在跟着学习修理，画旁歪歪扭扭写着 “我也要修农具”。
夜色渐深，月光洒在修好的农具上，铁件在月光下像铺了层银霜。望塬站在窗前望着农具房，心里像揣着块沉甸甸的踏实 —— 他知道，只要农具保养得好，冬灌及时，来年开春的地准能种得顺顺当当。这立冬的风带来的不只是寒冷，还有庄稼人越冬的智慧，让老经验的火花在寒夜里跳动，让新技术的光芒在冬日里闪亮，共同等待着这片土地下一个春耕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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