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霁的清晨,望塬推开院门时,积雪在脚下发出 “咯吱” 的脆响。阳光穿透云层,在雪地上反射出晃眼的光,他下意识地眯起眼,深蓝色中山装外的羊皮坎肩被晨光镀上层金边。耳鬓的胶布在暖意中渐渐变软,周静文抹的凡士林渗进皮肤,带来阵细微的痒意,像春草拱破冻土的动静。
他望着被大雪覆盖的麦田,心里像揣着个暖炉。这场雪下得匀实,厚度刚好没过小麦的分蘖节,既不会压垮幼苗,又能冻死藏在根须里的害虫。去年这个时候雪下得少,开春后蚜虫成灾,今年这场雪算是把心放进了肚里。左手的兔毛手套里,指关节在暖烘烘的温度里舒展,他想起爹常说的 “大雪盖三床被,头年枕着馒头睡”,现在才算真正咂摸出这句话的滋味。
望川踩着雪往试验田走,黑色冲锋衣的帽子摘下来挂在脖子上,露出被汗水浸湿的头发。镜片后的眼睛望着远处的麦田,雪层下隐约透出的绿意像块巨大的翡翠。他的手指在设备箱上轻轻敲击,节奏和小时候跟着哥数麦粒时的节奏一样。农业站的预报说这场雪能让小麦增产 10%,但他更相信哥凭眼睛看出来的收成 —— 那些藏在雪地里的生机,仪器测不出来,只有靠脚底板丈量过土地的人才懂。
走到试验田边,他蹲下身拨开积雪,翠绿的麦苗尖上挂着冰晶,像串透明的项链。心里突然涌起股莫名的感动,这些幼苗在零下十几度的严寒里,凭着股子韧劲扎根土壤,和这片土地上的人一样,看着柔弱,实则倔强。他掏出手机给农业大学的学生发了条信息:“雪下的生机,是最好的教材。”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指尖的冻疮突然不那么疼了。
周静文在厨房的灶台前忙碌,黑色棉袄的袖口沾着面粉,像落了层霜。堂屋的火炉上炖着肉,香气顺着烟囱飘出去,在雪地里凝成淡淡的雾。她掀开锅盖,肉香混着花椒的麻味扑面而来,心里盘算着给敬老院的张大爷留块肥瘦相间的,他牙口不好;给王婶的孙子多盛些肉汤,孩子正在长身体。
揉面的间隙,她望着窗外的雪景,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这场雪把院子里的柴火垛盖得严严实实,像个白胖胖的馒头,够烧到开春了。去年冬天柴火不够,望塬踩着薄冰去河里捞枯枝,冻得膝盖疼了半个月,今年总算不用操心了。银镯子在面团上蹭过,留下道浅浅的白痕,像雪地里的一道辙。
赵强驾驶着铲雪车清理完村道,把车停在合作社门口,军绿色大衣上的雪在发动机的热气里化成水珠,顺着衣角往下滴。他摸出手机给在县城打工的儿子打电话,听筒里传来孙子奶声奶气的 “爷爷”,心里像被炭火熨过一样暖。“等雪化了就去接你们,” 他对着手机大声说,“让你爸给车胎换雪地胎,咱村的路滑。”
挂了电话,他望着合作社屋顶的积雪,盘算着明天组织人清扫。去年积雪压塌了仓库的棚顶,损失了不少种子,今年得提前做好准备。手心的老茧在方向盘上蹭了蹭,想起年轻时跟望塬哥学开车,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哥说 “开车和种地一样,得懂分寸,知轻重”,现在才算把这句话刻进了骨子里。
虎子调试完最后一组传感器,坐在雪地上掏出个馒头啃起来。橘红色反光背心里的暖宝宝己经失效,但心里却热乎得很。屏幕上的数据显示,试验田的地温稳定在 1℃,小麦的呼吸频率正常,比农业站设定的标准值还好。他给望川发了条信息,末尾加了个笑脸表情,这是他学的新表达方式,觉得比说话更能传递心情。
望着白茫茫的田野,他突然想起刚回乡时的情景。村里人都说他读了大学还回来种地,是没出息,只有望塬爷拍着他的肩膀说 “土地不认学历,认真心”。现在看着自己设计的设备在雪地里运转,心里的那点委屈早化成了成就感。啃剩的馒头渣撒在雪地上,引来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像在给他鼓掌。黄土地上的年轮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黄土地上的年轮最新章节随便看!
念禾堆完雪人,趴在雪地上数自己的脚印。红色羽绒服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很长,像条跳动的火苗。他数到第一百个脚印时,突然想起老师说的 “瑞雪兆丰年”,问雪人:“你说明年的麦子会比今年多吗?” 雪人当然不会回答,但他觉得雪人笑眯眯的眼睛里藏着答案。
他掏出画本,给雪人画了个大大的肚子,里面装满了金黄的麦粒。画着画着,突然想家了,想奶奶蒸的馒头,想爷爷讲的故事,想爸爸实验室里那些会发光的仪器。铅笔在纸上顿了顿,他在雪人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家,烟囱里冒着烟,像朵白色的花。
望梅把最后一盒油糕送到王婶家,转身时被门槛绊了一下,手里的保温桶晃出些汤汁,在雪地上晕开朵小小的油花。她蹲下身擦拭时,看见雪地里自己的脚印歪歪扭扭,像串没长熟的麦穗。今年合作社的生意比去年好,订单排到了正月十五,心里既踏实又有些慌,总怕哪里做得不好,对不起乡亲们的信任。
王婶掀开门帘叫她进屋暖和,屋里的炉火噼啪作响,像串快乐的鞭炮。望梅望着墙上贴的旧年画,突然想起刚嫁过来那年,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婆婆教她炸油糕,说 “做生意和做人一样,得实在”。现在她总算明白了,实在就是把每块油糕炸得金黄,把每位顾客当亲人。
傍晚的霞光给雪地染上层胭脂色,望塬扛着雪铲往家走,影子在身后跟着,像个沉默的伙伴。他路过试验田时,看见望川正蹲在地里记录数据,黑色冲锋衣在夕阳里像块沉稳的礁石。两兄弟的目光在雪地里相遇,没说一句话,却都懂了对方心里的话 —— 这土地,这庄稼,就是他们这辈子最踏实的依靠。
周静文站在院门口张望,黑色棉袄的领口沾着些暮色,像块融化的墨。看见望塬的身影,她转身往厨房走,锅里的馒头己经蒸好,麦香混着雪的清冽,在院子里弥漫。她知道,不管雪下得多大,天有多冷,只要一家人守着这片土地,日子就会像这馒头一样,热乎乎,香喷喷。
赵强把铲雪车停进车库,锁门时看见虎子蹲在角落里啃馒头,橘红色反光背心在暮色里像团跳动的火焰。他走过去递过半瓶热水,说:“明天跟我去检修播种机吧,开春就用得上了。” 虎子抬起头,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星星,使劲点了点头。
念禾被奶奶的呼唤声拉回现实,抱着画本往家跑,红色羽绒服在雪地里像颗滚动的糖葫芦。他跑过望塬身边时,把画本举得高高的:“爷爷,你看我画的雪人!” 望塬接过画本,粗糙的手指在纸上轻轻,突然觉得这雪地里的期盼,比任何收成报表都珍贵。
雪后的夜空格外清澈,星星像撒在蓝丝绒上的碎钻。望塬坐在炕头,听着窗外的风声渐渐平息,心里像揣着个春天。他知道,这场雪之后,土地会在寂静中积蓄力量,麦苗会在严寒里悄悄生长,而他们这些生活在黄土地上的人,会像祖辈那样,守着这份期盼,等着春回大地,等着麦浪翻滚。
望川的电脑屏幕上,小麦越冬数据图表的曲线像条温柔的河。他保存文件时,在文件名后面加了个日期:“大雪后第一日”。指尖划过键盘,突然想家了,想哥宽厚的肩膀,想嫂子温暖的笑容,想那个永远飘着饭香的厨房。
周静文给望塬端来碗热汤面,银镯子在灯光下闪着光。她坐在炕沿上,看着丈夫吃面的样子,突然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日子,不慌不忙,不咸不淡,像这碗面,热乎到心里。
雪地里的脚印会被新的积雪覆盖,画本上的雪人会慢慢融化,但黄土地上的期盼,会像年轮一样,一圈圈生长,一年年延续,在时光里酿成最醇厚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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