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的清晨,望塬踩着冻得发硬的雪往村头的老槐树下走,深蓝色中山装外的羊皮坎肩落着层白霜,像披了件雪做的蓑衣。他手里攥着捆红绳,是周静文用去年的旧线染的,颜色虽有些发暗,却透着股子喜庆。老槐树的枝桠上还挂着去年的灯笼骨架,被风雪吹得歪歪扭扭,像个落魄的老兵。
“得重新扎结实些。” 他对着槐树嘟囔,粗糙的手掌抚过树干上的裂纹,那些纹路里还嵌着去年的春联纸,像褪不去的记忆。身后传来脚步声,虎子扛着副新做的灯笼架走来,橘红色反光背心在雪地里像团跳动的火焰:“望塬爷,我这架子用的是防腐木,能用三年。” 望塬接过架子掂量了下,眉头皱成个疙瘩:“太沉,风大了会把树枝压断。”
虎子从背包里掏出些细麻绳:“我备了缓冲垫,垫在树枝和架子中间。” 说着就要往上绑,被望塬按住手:“得选朝南的枝桠,背风。” 他指着树杈最粗壮的一根,“老辈人说这根枝桠连着地气,挂灯笼能保来年风调雨顺。” 虎子这才明白,爷不是反对新东西,是讲究藏在老规矩里的门道。
望川背着相机在村里拍年俗,黑色冲锋衣的口袋里装着本民俗手册,是从县图书馆借的。镜头对准王婶家糊窗户的红纸,老人正用糨糊把剪纸贴在窗棂上,“福” 字特意倒着贴,像个憨态可掬的小胖孩。他的手指在快门上顿了顿,想起哥说的 “倒福就是福到”,原来这些看似简单的年俗里,藏着这么多朴素的期盼。
走到合作社门口,他看见望梅在贴春联,湖蓝色夹克衫的袖口沾着些糨糊,像抹了层白霜。上联 “春归大地人间暖”,下联 “福降神州喜事多”,横批 “国泰民安”,字写得遒劲有力,是村里的老秀才写的。望梅踮着脚贴横批,糨糊抹得不均匀,边角翘了起来,像只展翅的蝴蝶。望川忍不住走上前:“我帮您扶着。”
望梅笑着递过胶带:“还是你们读书人细致。” 望川的手指在春联边缘轻轻压了压,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纸:“梅姐,这春联的高度得齐着门楣,太高了不接地气,太低了压运气。” 望梅愣了愣:“还有这讲究?” 望川点点头,镜片后的眼睛亮了:“哥教我的,说老辈人过年比种地还讲究分寸。”
周静文在堂屋的条案上摆供品,黑色棉袄的前襟沾着些枣泥,是蒸供馍时蹭的。五个枣馍摆成梅花形,每个馍上都点着个红点,是用朱砂调的,说 “供品带红,祖宗高兴”。最中间的盘子里放着块腊肉,是去年杀的年猪身上的,肥瘦相间像块琥珀,旁边的酒杯里斟着自家酿的米酒,酒液在晨光里泛着金黄的光。
“静文妹子,给我剪些窗花。” 王婶掀开门帘走进来,深蓝色头巾上的雪粒在屋里化成水珠,顺着皱纹往下淌。周静文从竹篮里拿出红纸,银镯子在红纸上划出 “沙沙” 的响:“您要啥图案?” 王婶坐在炕沿上:“要带麦穗的,今年麦子长得好。” 周静文的剪刀在纸上翻飞,很快剪出片金黄的麦浪,穗粒得像要坠下来。
赵强在合作社的院子里垒旺火,军绿色大衣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上青筋暴起。他用大块的炭摆成个金字塔,底层垫着些干柴,是从老榆树上砍的,耐烧。旁边堆着些玉米芯,是准备半夜添火用的,说 “火旺财旺,来年日子旺”。虎子蹲在旁边帮忙递炭,被他用胳膊肘怼了下:“炭得大头朝下,这样透气,烧得旺。”
村里的孩子们围着看热闹,念禾举着画本在写生,红色羽绒服的帽子上别着根红绒线,像朵小小的红花。他画赵强垒旺火的样子,炭块在纸上变成黑黢黢的方块,火苗用橙红色的颜料涂得格外鲜亮,像条跳动的龙。“强叔,为啥要垒旺火?” 他仰着小脸问,赵强把块最大的炭放进火塔:“老辈人说年兽怕火,烧旺些能把邪祟吓跑。”
望梅在柜台后分装糖果,湖蓝色夹克衫的口袋里露出半截账本,上面记着各家预订的年货数量。一个穿花棉袄的小姑娘扒着柜台:“梅姨,我要带芝麻的酥糖。” 望梅从玻璃罐里舀出些糖,用红纸包成三角形,像只展翅的小蝴蝶:“给你多加两颗,吃了甜甜蜜蜜。” 小姑娘的羊角辫上系着红绸带,接过糖时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少先队礼,逗得望梅首笑。
她的目光落在柜台下的铁皮盒上,里面装着些零钱,是给村里的孤寡老人准备的。去年过大年,张大爷拿着皱巴巴的钱来买糖,说想尝尝甜味,望梅当时就红了眼眶。今年她提前备了些糖糕,打算明天挨家送去,账都记在自己名下 —— 过年嘛,就得让每个人心里都甜丝丝的。
虎子帮赵强把最后一块炭摆好,橘红色反光背心的领口沾着些炭灰,像落了层黑雪。他掏出手机查了查天气预报:“强哥,今晚有西北风,咱得在火塔周围挡圈玉米秸。” 赵强拍着他的肩膀笑:“你这脑子比我这老骨头好用,想得周全。” 虎子挠挠头,其实是昨晚看年俗纪录片学的,那些老辈人传下来的法子,比任何防火手册都实用。
念禾画累了,跑到周静文身边看蒸供馍,红色羽绒服的袖子上沾着些颜料,在雪白的面团上蹭出朵小小的花。“奶奶,这馍为啥要捏成刺猬形?” 他指着蒸笼里的面塑,尖鼻子上还插着颗红枣,像只憨态可掬的小兽。周静文的银镯子在面团上滚过,留下道浅浅的白痕:“刺猬能驮财,蒸了它,来年粮仓能堆得满满的。”
望塬挂完灯笼往家走,老槐树上的红灯笼在风里摇晃,像颗跳动的心脏。路过合作社时,他看见望川正举着相机拍春联,镜头里的红纸在白雪映衬下像团燃烧的火。“拍这些干啥?” 望塬把剩下的红绳缠在手腕上,声音里带着些疲惫。望川放下相机:“留着给后代看,咱村的年俗多有意思。” 望塬这才注意到,弟弟拍的每张照片里,都有片金黄的麦田 —— 那是他们骨子里的根。
傍晚的炊烟裹着肉香在村里弥漫,周静文在厨房炸丸子,油锅里的油花溅得老高,她却不躲,黑色棉袄的前襟上溅满了金黄的油点,像撒了把星星。望塬走进来时,她正往碗里捞丸子,银镯子在油光里闪着亮:“给老张家端碗去,他孤孤单单一个人。” 望塬往灶膛里添了块柴:“我去吧,顺便看看他家的春联贴歪了没。”
赵强的旺火在暮色里点燃,火苗 “噼啪” 作响,像串炸开的鞭炮。他往火里扔了些柏树枝,浓烟腾地升起,带着股特殊的清香,是用来驱邪的。村里的孩子们围着旺火转圈,念禾举着画本跑前跑后,红色羽绒服在火光里像颗滚动的糖葫芦。虎子给火堆添了块松木,火苗突然窜起老高,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像喝醉了酒。
望梅锁上合作社的门时,月亮己经爬上了树梢,湖蓝色夹克衫的口袋里装着包芝麻糖,是给巡逻的村干部准备的。她踩着雪往家走,脚印在雪地里像串的句号,路过望塬家时,看见窗户里透出的灯光像块温暖的黄玉,里面传来周静文的笑声,像盆沸腾的热水,熨帖着寒夜的清冷。
深夜的村庄被年味裹得严严实实,望塬坐在炕头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脸上的皱纹,像田埂上的沟壑。周静文在灯下剪窗花,银镯子的响声和窗外的风声混在一起,像首温柔的摇篮曲。“明天给果树拜年别忘了。” 望塬磕了磕烟锅,“老辈人说给果树喂口酒,来年结的果子甜。” 周静文点点头,把剪好的 “果树兴旺” 贴在炕头,像张小小的符咒。
望川的电脑屏幕上,年俗照片排成了长长的队,每张下面都标着注释:“大寒贴倒福,寓意福到”“旺火用柏枝,驱邪纳福”“供馍捏刺猬,驮财进门”。他给文件命名为 “黄土地上的年味”,保存时突然想起白天拍的老槐树,枝桠上的红灯笼在暮色里像颗跳动的心脏,原来最动人的年俗,从来不是刻意的仪式,是藏在烟火气里的牵挂。
望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湖蓝色夹克衫搭在椅背上,口袋里露出半截糖果纸。白天那个小姑娘的笑脸总在眼前晃,她摸出手机给村支书发了条信息:“明天组织孩子们去给孤寡老人拜年吧,我备了些糖果。” 发送成功的提示亮起时,窗外的旺火 “噼啪” 响了声,火星溅得老高,像天空撒下的金粉。
大寒的月光透过灯笼纸,在雪地上投下片斑驳的红,像块巨大的红毯。黄土地上的人们在年俗里等待着新春,望塬用老规矩守护着传统,望川用镜头记录着变迁,周静文用手艺传递着温情,赵强用旺火点燃着期盼,望梅用善意温暖着人心,虎子用巧思连接着新旧,念禾用画笔描绘着年味。
这些年俗像串珍珠,被时光的线串在一起,老的不褪色,新的添光彩。当零点的钟声敲响,老槐树上的红灯笼会更加明亮,旺火会烧得更旺,那些藏在年俗里的期盼,会像雪地里的种子,在春天破土而出,长成一片金黄的麦田 —— 那是黄土地写给新年的情书,字里行间都是对生活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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