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塬把犁铧扛在肩上往回走时,夕阳正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浸在暮色里的犁杖。冻土被犁尖划开的缝隙里,冒出些嫩黄的草芽,是顶破冰层探出头的看麦娘,叶片上还沾着些晶莹的冰碴,像缀着串细小的钻石。“这草比去年早冒了三天,” 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草尖,冰凉的触感里藏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春脖子短,得抓紧备耕了。”
田埂边的柳树枝条己经泛出青绿色,像被谁抹了层淡淡的颜料。望川举着相机追拍群掠过麦田的麻雀,它们的翅膀带起的泥点落在解冻的土地上,溅起些微型的水花。“哥你看,” 他把相机屏幕转向望塬,镜头里的柳枝在风中轻轻摇摆,枝条上鼓起些米粒大的芽苞,“这是蜡梅的花苞,再有十天就能开了,老话说‘柳芽爆,种棉花’,该准备棉种了。”
周静文提着空竹篮往村里走,枣红罩衣的下摆扫过田埂上的枯草,惊起只蹦跳的田鼠,灰褐色的身影窜进新翻的犁沟里,像颗滚动的泥丸。她弯腰捡起块被犁铧翻出的陶片,边缘磨得光滑,上面还留着模糊的绳纹,是老辈人说的 “田神砖”。“这物件得压在粮仓底,” 她把陶片放进竹篮,银镯子在篮沿上磕出轻响,“能保粮食不生虫,去年我压了块,玉米囤里真没见着虫蛀。”
念禾的红色棉袄在暮色里像团跳动的火焰,他正蹲在犁沟边数着翻出的蚯蚓,胖乎乎的虫体在黑土里扭动,像段段活的丝线。“爷爷,这里有五条蚯蚓!” 孩子的声音裹着泥土的腥气,望塬往他手里塞了个玻璃瓶:“装起来喂鸡,开春下的蛋才鲜亮。” 念禾的小手在瓶里铺着些湿土,动作轻得像在给婴儿铺褥子:“蚯蚓能松土,是不是比犁还厉害?” 望塬的笑声在田野里荡开:“各有各的用处,就像你爹用相机,你用画笔,都能记下咱村的事。”
赵强的拖拉机在田埂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军绿色大衣的领口沾着些柴油味,是加油时蹭的。他停在合作社的仓库前,车斗里的犁铧还在散发着金属的余温,像群刚卸甲的士兵。“虎子,把这犁铧拆下来保养,” 他往车斗里垫着稻草,“轴承得换黄油,刃口得再磨磨,就像给战马钉掌,开春才能冲锋。” 仓库里的播种机己经被擦拭干净,红色的漆面上用白漆写着 “2024 春耕”,像块醒目的战旗。
虎子的土壤检测仪在灯光下闪着幽蓝的光,他正在分析下午采集的土样,屏幕上的 “速效钾含量 120mg/kg” 字样跳得欢快。“望梅姐,这地块钾肥够,” 他往表格里输入数据,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响,“但磷肥稍缺,得补施些过磷酸钙,我查了农技手册,每亩施 30 公斤正好。” 窗外传来拖拉机的轰鸣,是赵强在调试新到的旋耕机,金属碰撞的脆响像串流动的音符。
望梅的湖蓝色夹克衫在仓库的灯光里泛着柔和的光,她正往麻袋上缝着标签,“春玉米种”“脱毒马铃薯” 的字迹清秀得像排禾苗。墙角堆着些捆好的棉柴,是准备育棉苗用的,枝桠间还挂着些未摘的棉桃,裂开的果壳里露出雪白的棉絮,像朵永不凋谢的花。“这批棉种得浸种三天,” 她往盆里倒着温水,“虎子说水温得控制在 55 度,既杀菌又不影响发芽,我特意买了个温度计。”
王婶坐在仓库的门槛上择着野菜,深蓝色头巾的绒球在灯光下忽明忽暗。她的手指在荠菜和苦菜间翻飞,嫩绿的叶片在竹篮里堆成座小山。“开春第一茬野菜最养人,” 她往菜堆里撒着些盐,“用开水焯了拌蒜泥,能败火,当年我在生产队,就靠这野菜熬过春荒。” 周静文端来碗热水:“您老别累着,这些够明天吃的就行。” 王婶的笑声像块温润的玉:“活动活动筋骨好,比在家里坐着强。”
望川的相机镜头对准仓库角落里的旧农具,犁、耙、耱在阴影里像群沉默的老者,木柄上的包浆亮得像层釉。他拍到把断了齿的木耙,齿痕里还嵌着些褐色的麦粒,是去年收割时卡的;拍到个裂了缝的水瓢,边缘用铁丝箍着,是望塬年轻时修的;拍到双磨穿了底的胶鞋,鞋帮上还沾着些干涸的泥块,是赵强去年抗旱时穿的。这些物件在镜头里泛着时光的光泽,像本厚重的史书。
深夜的露水打湿了窗棂,望塬坐在炕头给犁铧上油,桐油在黄铜表面晕开圈圈涟漪,像幅缩小的水纹图。他的手指在犁尖的豁口处轻轻,这是十年前耕石头地时崩的,当时心疼得几夜没睡好。“老伙计跟着我受苦了,” 他往豁口处抹了些腻子,是用铁粉和胶水调的,“等开春种完玉米,送镇上焊补下,还能再用十年。” 炕桌上的煤油灯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模糊的剪纸。
周静文在灯下纳着鞋底,黑色棉袄的袖口沾着些灯油,像落了些深色的星。鞋面上绣着的麦穗图案己经成型,金线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这双给望塬上地里穿,” 她用锥子在鞋底上扎着眼,银镯子在灯影里划出细亮的弧线,“纳得密些,能经住碎石子硌,去年那双就因针脚稀,不到麦收就磨透了。” 窗台上的收音机正播放着天气预报,“明日晴,气温 5-12℃,适合春耕备耕” 的声音混着窗外的虫鸣,像支催眠的夜曲。
念禾的画本上多了幅《夜耕图》,红色棉袄的袖口沾着些煤油,是刚才看爷爷修犁铧时蹭的。他把月亮画成把银色的犁,正往黑土地里播种星星,望塬的黄铜犁铧在月光下闪着金光,赵强的拖拉机冒着彩色的烟。“老师说明天要画‘早春’,” 孩子的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我就画咱村的犁沟,里面藏着好多春天。” 望塬往他被窝里塞了个热水袋:“快睡吧,明天还得去看麦芽呢。”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望塬己经站在麦芽试验田边,深蓝色中山装的肩头落着层薄薄的霜。塑料大棚里的温度计显示 18℃,是虎子昨晚调试的恒温设备,嫩绿的麦芽己经长到寸许高,叶片上的绒毛在晨光里像镀了层银。“比露天的早出苗五天,” 他用尺子量着苗高,刻度停在 3.2 厘米,“虎子说这叫‘春化处理’,能提前十天成熟,赶上好价钱。”
赵强的拖拉机己经开始轰鸣,军绿色大衣的身影在田埂上移动,像个移动的坐标。他正在往地里运送有机肥,车斗里的羊粪和牛粪堆得像座小山,散发着淡淡的氨味。“这肥得撒匀,” 他往田里扬着粪肥,动作像在撒种子,“去年这块地施了肥,玉米比别处高半尺,虎子检测说有机质含量提高了两个点。”
望梅和妇女们在搭建育苗棚,湖蓝色的身影在白色的塑料膜间穿梭,像群轻盈的蝴蝶。她们往棚架上固定着保温被,动作麻利得像在给土地盖被子:“这棚得留通风口,” 望梅往膜上压着石头,“温度太高会烧苗,就像人穿多了会中暑。” 小李往棚边挖着排水沟,铁锹在冻土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虎子说这棚能抗七级风,比去年的结实多了。”
念禾的玻璃瓶里己经装了十条蚯蚓,他正蹲在育苗棚边观察麦芽,红色棉袄的帽子上沾着些草屑。“麦芽的根是白色的!” 孩子的发现引来群妇女围观,望梅往他手里塞了个放大镜:“能看见根须上的绒毛,那是吸收养分的。” 念禾的眼睛在镜片后睁得溜圆:“像老爷爷的胡子,比爷爷的还长!” 王婶的笑声震落了棚上的霜:“这孩子,将来能当农学家。”
早春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给黄土地镀上了层金箔。望塬的黄铜犁铧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赵强的拖拉机在田野里划出整齐的线条,望梅的育苗棚像片白色的海洋,念禾的玻璃瓶里游动着黑色的生命。这些景象在望川的相机里定格,像首无字的田园诗,字里行间都是对土地的眷恋,对春天的期盼,对丰收的向往。
当第一缕春风拂过麦田,所有的生命都在苏醒。草芽顶破残冰,麦芽舒展叶片,蚯蚓翻动泥土,人们忙着备耕,黄土地上的早春,从来都不是悄无声息的,它是首雄浑的交响曲,犁铧是指挥棒,种子是音符,而那些忙碌的身影,都是最虔诚的演奏者,等待着在秋天,奏响最辉煌的乐章。
(http://www.220book.com/book/SUQ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